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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莫相逢-第3部分

她垂下头,忐忑不安。

    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头越垂越低,然后眼中出现一只玉白的手,抚向她的胸口。

    “这里经常疼?”

    “呃?”

    疑惑地抬头,却在他眼中见到那么明显的疼惜,眼眶一下子就热了,垂下头,她轻声道:“没有。只是前几天睡觉扭了筋,所以拉扯着心口有点疼,现在已经好了。”

    他不再问,抓过她的手腕,开始给她把脉。

    怕他发现什么,她想使力挣脱,可是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扣着她扣得好紧。

    “别动。”

    怕动得太厉害反而引起他的怀疑,她只好强作镇定任他把。

    没觉出什么异常,他松了口气,却仍不放心,揽过她的头搁在胸前,嘱咐道:“要是疼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热气再次涌向眼眶,偏开头去,看到窗外开得炽艳而夺目的桃花,她好想好想哭。

    为什么美好的总是短暂?比如桃花,比如他。

    初阳说,如果配不出解药,明年的小暑,就是他的忌日。

    不知,他还能不能看到后年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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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阳回来时看到拥抱在一起的阁主和韩夫人,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哪知那个笨蛋夫人竟吓得一把推开阁主害得阁主差点被桌腿绊倒。他咬着牙将手中托盘置于桌上,先恭敬地道一声“阁主,请用早膳”,然后朝那个笨蛋使眼色。

    可是,笨蛋就是笨蛋,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让阁主先发了话:“初阳,你眼睛怎么了?”

    “没、没什么。韩夫人,阁主的补药熬好了吗?”

    笨蛋终于反应过来,“还、还没,我马上去。”

    她抬脚欲走,手腕却被拉住,“坐下吃饭。”

    “我……”咕噜,好饿,偷偷看一眼托盘中的小菜,她吞吞口水,待触到初阳凶狠的眼神,她忙违心道:“我不饿,我先去熬药。”

    “坐下,趁热吃。”不由分说拉她坐下,把筷子塞进她手中,然后瞄了眼面皮抽搐的初阳,风荷举温声道:“初阳,你去转告岁暮寒,以后我的药,都由他熬好了送来。还有,告诉如烟大师,请他重新找个厨娘来。”

    她一听,忙站起,“那、那我呢?”

    初阳瞪她一眼,这个笨蛋,他到底是怎么把她找来的,只怕以后不是她来服侍阁主,倒要变成阁主服侍她了。唉,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这个笨蛋小五在阁主心中的分量竟是这么重。隔了那么多年,即便是用摸的,阁主竟然也能摸清她的发式复原她当年的模样。唉,他真不知是该替阁主喜还是忧。

    那边厢,阁主大人将剥好的鸡蛋喂到她嘴里,答:“你?吃饭。”

    “哦。”

    笨蛋!

    无所事事的日子,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

    因为,她新发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最好消遣,那就是,看他。

    什么也不干,就那样看着他,从清晨到日落,怎么看都觉看不够,然后看着看着就开始傻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可不知不觉就笑了。

    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发现她的偷看,专心致志做他的事。可有时候,当她看得正入迷且对他想入非非时,他会突然转过头来,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瞟她一眼,她立刻就脸红红心跳跳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若是他再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她顿时就觉得心一下子飞了出去,轻飘飘,晕乎乎,分不清东西南北中。

    然后,初阳的一声“笨蛋”就会传入耳中,她忙正襟危坐,装出很忙碌的样子,绣花。

    对,绣花,她的障眼法,一边绣一边偷看,只是,绣了三天,一只蜜蜂的翅膀也没绣好。

    啊,她对不起久儿。久儿的生日马上到了,她这当娘的却连礼物都还没准备好。

    以前和久儿相依为命时,久儿是她的天她的地,什么事都是久儿为先,可是,现在,久儿似乎退到了第二位,而第一,则由风占了去。

    风,风,风,呵呵,他喜欢听她这样叫,而她也越来越喜欢这样叫,只是当着他的面,她总叫不出口,叫再多次都不免脸红,可是私底下,她却爱一遍遍叫,以至于在说到“起风了”、“今天会刮风”、“风好大”时,都会想起他。呵,他那温温柔柔的样子,好像拂面的杨柳风。

    这世上啊,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男子?一想起,心就似要化作一汪春水。

    坐在阁楼里议事的风荷举,很有点心不在焉。

    文院、武院、药院的大师们汇报完大事后,相互对视,得出一致的结论。

    看着走神的阁主,众大师心照不宣,暗自窃笑。难得有机会看到素来精明睿智的阁主露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他们若是不抓紧时间欣赏,岂不是太可惜了?

    唔,捋着胡子,摇头晃脑,笑眯眯,一起欣赏。

    唔,有趣,真有趣,阁楼下院子里的丫头脸上出现什么表情,阁主大人也跟着出现同样的表情,难不成那丫头在阁主大人脸上装了皮偶线,她一动,他就跟着动?费思量,颇费思量。

    初阳咳一声,众大师忙收回笑容,摆出严肃的表情望向阁主,而阁主大人也回过神,环视一圈后,问道:“还有事?”

    “啊,没有没有。”

    众大师连连摆手,恋恋不舍地起身,步下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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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上,阁主大人唤:“小五。”

    “嗯,来了。”

    小五噔噔噔上楼,和正下楼的初阳擦肩而过,初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不解地瞅他一眼,哼,不理他,噔噔噔,继续上楼。

    楼上,阁主大人手中握着一个木匣,微笑着站在楼梯口,看到她,等不及地拉她一把,将她推坐在椅上。

    “坐好。”

    嗯,小手放前,乖乖坐好。

    然后,木匣被打开放在她面前,一匣的玉饰,莹润剔透,碧绿青翠。

    眼眶一热,不敢眨眼,怕把眼中的水汽眨下来,只好睁大眼看着木匣,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打开木匣的暗格,从中取出一块荷花骨朵形状的羊脂白玉坠。

    将玉坠套上她的脖子,他命令:“都说玉能养人,你好好戴着,没我的允许,不准摘。”

    捏着花骨朵“嗯”了一声,怕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于是搂着他,脸抵着他的腰,咬牙,不哭。

    可是他的手指落下来,摸着她的眉眼,还是触到了她的泪。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悠悠的,听在耳中,更是加剧她想哭的冲动。

    眼泪汩汩的,她想控制却控制不住,只好更紧地抱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没用的样子。

    拉不开她,手指触到她满脸的泪,他的心突然开始抽痛。

    咬牙忍着,可是没用,越来越痛,他收回沾了泪的手将它捂在胸口,可是疼痛似一颗投进湖心的石子一圈圈扩大,头有点晕,眼前开始冒金星,冷汗涌上来,只觉口中一股腥甜止不住地想往外喷。

    紧接着,只听初阳大喝一声“你在干什么”,小五被从怀里拽了出去,他想说句什么,结果嘴一张,“噗”一声,一口血就喷到了木匣上,莹润的玉即时染上星星点点的黑红。

    第9章

    初阳一直在训话,而她垂着头,一直在流泪。

    她自己吐血时,一口一口的,用盆盛着,都不如看到他喷在玉饰上的这一口来得让她害怕,好怕好怕,他再也醒不来。

    这几天好快乐好幸福,她差点就忘了十醉,忘了小暑,忘了他们活着的日子屈指可数。

    初阳越骂越激动:“你这个笨蛋,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对你说过多少次了,阁主的身体不好,你要时刻注意他的变化,可你倒好,这几天除了咧嘴傻笑,就是把身体重量放到他身上,他就算原本好好的,也会被你压出病来。你有手有脚的,你不会自己梳头不会自己夹菜不会自己剥鸡蛋不会自己剔鱼刺?我容许你住进清风阁,不是让阁主来侍候你!你看看你才来几天,阁主就被你累得吐血,还说你没有歹意,我看你随随便便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句话都暗藏凶意,你这个笨蛋……”

    “不准你骂我娘!”突然,一个稚嫩却气势十足的童声插进来,

    小五慌乱擦擦脸,看向冲过来的久儿,“久儿,你怎么来了?”

    久儿握着小拳头,挡在初阳面前,小脸气得通红,“这里的活,我娘不做了!娘,我们下山!”

    “久儿……”

    到底还是个孩子,气呼呼地吼完,一回头,眼泪却滚了出来,“娘,娘,是久儿不好,久儿如果不来清风学院,娘也不会受人欺负。娘,娘,你受了欺负为什么不告诉我?”

    “乖,娘没受欺负,是娘做了错事。娘以前教过你,做了错事就要受罚,娘做了错事,被骂几句是应该的。久儿乖,别难过,别哭了,好不好?”

    抹抹泪,久儿的小手又抚上娘的胸口,“娘也不难过,娘心口疼吗?”

    疼,怎么不疼,心疼吐血的他,心疼乖巧的你。但,再疼,她都不会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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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笑,“不疼,一点也不疼。”

    可是,眼泪还是和着微笑流了下来,无边无际的悲伤似要将人淹没,她想游却怎么也游不出。

    门“吱呀”一声打开后,岁暮寒面色凝重地从药房里走出。

    初阳忙迎上前,急声问:“阁主怎么样?”

    “暂时没事。”岁暮寒面色不怎么好看地瞟了眼小五,“韩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久儿一听,立刻搂住娘不放,防卫地叫:“不准欺负我娘!”

    “久儿,乖,药师想和娘谈娘的病,你放手好不好,娘一会儿就回来。”

    “我也要一起听。”

    “那好,”岁暮寒踱了几步,停在久儿面前,“这事你早晚也要知道,不如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小五立刻捂住久儿的耳朵,高声叫“药师”,然后迅速将久儿往初阳怀里一推,“麻烦帮我照顾一下久儿。”

    岁暮寒住口,睨她一眼,抬脚往药房后走。

    不顾久儿的呼唤,小五跟了过去。

    在一棵老槐树下,岁暮寒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问:“韩夫人,久儿当真是你的亲生子?”

    小五脚下一滞,反问:“你想说什么?”

    “韩夫人,虽然你的病,我治不了,但阁主的病,却还是有一线希望。只是,越往后拖越不利。我现在就缺药引,而这味药引就是阁主亲生骨肉的鲜血。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缓缓转过身来直视她苍白的脸,岁暮寒继续道:“不会伤及他的性命,这一点请韩夫人放心。”

    她张张嘴,感觉嘴好干,好苦,“有多大把握?”

    “韩夫人,即使是只有一成的把握,我也会试。”

    “那好,我和久儿说。”

    其实,他已经醒了,只是,不愿睁眼。

    因为想了太多,所以犹豫、不舍,左右摇摆,下不了狠心。

    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初阳、末日、岁暮寒虽然不告诉他实情,他却从他们的隐瞒中更加确定他去日无多,于是领了他们的好意,也就不再追问。

    一开始,他也以为他只是中了蝽药之毒,可是,有哪一种蝽药会如此顽固,且在每一年的同一日爆发?又有哪一种蝽药可以让他内力尽失,一身武功形同虚设?到了现在,他除了脑子一如既往地好使之外,体内的各个器官恐怕早已破败不堪。

    那一口喷出的血,他是看见了的,乌黑乌黑的,俨然是中毒至深的征兆。这些年,初阳和末日对他的紧张程度一日高似一日,岁暮寒更是药不停供地一日三餐加宵夜地给他进补,想来他们对此毒也是束手无策,所以他们才一直对他隐瞒,现在做的大概就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尽可能给他延命。

    种种端倪,他都看在眼里,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一直装糊涂。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清醒面对。

    小五,他的小五,刚刚失而复得,他又何忍让她再得而复失。

    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两人都没有挑明,可是,她的情意,他岂会不知,她的喜悦她的悲伤,她面对她时娇羞的小女儿态,她痴痴偷看他的眼神,他知道她的心越来越重地放在了他身上。

    那样一个笨蛋,只稍稍对她好一点点儿,她就快乐得想哭。所以,他忍不住想要疼她,宠她,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真恨不得一辈子就这样对她好下去。

    可是,他的一辈子太短,而她的日子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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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她越好,她就越依恋他,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她会怎样痛断肝肠?现在他还活着,她就已哭得这么伤心,眼泪落在他手上脸上,一滴一滴汇流成河,那,将来呢?如果他再继续对她好下去,当他有一天永远醒不来,她会怎样?

    不想让她伤心不想让她哭,如果避免不了,那就让她的伤心浅一点眼泪少一点,所以,不能继续对她好,试着对她狠一点,再狠一点。长痛不如短痛,狠狠一刀下去,痛一下就好,她应该能承受。

    思来想去,反复计量,最后,他终于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泪迹斑斑的小脸儿,下巴更尖了,眼睛肿得像桃,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心里一抽,差点就想将她揽在怀里,可是动了动手指才发现,他竟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这样一个他,怎么能保证将来不会让她哭得更伤心?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不必要的情绪已尽被掩去。

    哭得傻傻的她终于发现他已苏醒,狂喜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眼泪流得更汹涌。

    心里又是一抽,他别开脸,冷声道:“走开!”

    “呃?”抬起矇眬的泪眼,她肩膀一抽一抽,没听清他说什么。

    “走开!”他又道,这一次,他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眸中满是厌弃,“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怎么了?”她愣愣地伸出手贴上他的额,“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去叫药师。”

    他别开头拒绝她的碰触,冷冷地喝止:“不准碰我!”

    瑟缩一下,她缩回手,不安地唤:“风?”

    “韩夫人,请叫我阁主。这里不需要你了,你以后不必来了。”

    冷冷地说完,他合上眼,不去看她受伤的表情。

    沉默好久之后,她握住他的手,他想挣,却无力挣开,心里酸酸的,只好任她去。

    她的脸贴在他手背上,她的眼泪滚烫滚烫的,而他的心,又开始抽痛。

    只听她说:“风,你不要这样。我知道的,你喜欢我叫你风,只要你别赶我走,我可以一天叫你一百遍,不,一千遍,一万遍。风,风,风……”

    她不断呢喃着,每一声呼唤都令他心房抽紧,这个笨蛋哦,她非得这样折磨他吗?

    “风,我知道你难受你很痛,你不想让我看到你这样子,所以你才赶我走,对不对?我知道我笨,我不会照顾人,我老是让你受累,可是我改,我会改,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照顾你,好不好?好不好?”

    听着她哽咽的乞求,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一股热气涌到眼眶,鼻子立刻酸楚。

    这个笨蛋,让你走你就走,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怕她再说下去他会舍不得,只好强压下喉间的哽塞,重新睁开眼,使出全身的力气抽回自己的手,冷漠地坚持:“出去!”

    “风?!”

    “滚!”

    苍白如纸的脸似被鞭子抽了一下,她突然就笑了,一边笑一边用那样心疼的眼神看他,看得他的心不停抽搐,硬下心想再说句什么,结果嘴一张,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她的笑僵在嘴边,颤颤地伸出手想拭去他嘴角的血丝,他却偏过头,对着窗外唤:“初阳!”

    闻声进来的初阳看到洁白被褥上喷洒的血痕,立刻怒火上扬,他扯过仍保持着倾身姿势的她,吼道:“你这个笨蛋,你到底又做了什么?”

    她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用那样心疼的眼神,一眨不眨。

    闭上眼,风荷举疲倦地道:“把她带走,再也不要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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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不死心,又来了。

    进不来,她就爬上清风岭最高的山坡,踮着脚朝这里眺望。

    有时候,趁着初阳不在,她就躲在廊柱后、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