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度小说 > 婚姻恋爱 > 婚恋物语 > 嗲
她丈夫开门出接,她立刻飞奔而上,站在那个该死的家伙身旁,双手抱住他的上臂猛摇,又把玉体硬往他怀里塞,一面娇笑一面仰面看他的脸,旁若无人地俏俏问曰:“你真教我操心,怎么穿得这么薄呀!”好像他们已分别一十八载似的,教我看了生气,那个做丈夫的,真是他妈的应该被汽车撞死。

    “嗲”不是“贱”,贱是没有骨头,对任何人都可以,嗲则源于高贵气质,只对丈夫一人而发。别人看起来可能不顺眼,但“嗲”本来不是表演给别人看的。别人偶尔上,只好自认倒霉。不过,旁观者的表情,却可使我们测量该旁观者的婚姻是不是美满:如果他别扭得很厉害,甚至还要愤愤然、悻悻然开咒开骂,他的婚姻准有点问题,因他从没有尝过那种蚀骨的滋味,忍不住妒火中烧;如果旁观者是一些太太们,也别扭起来,她真该回家从头反省。徒开咒开骂,骂那女人**,骂那男人不庄重,不能救自己之危,解自己之困也。

    柳永先生《雨霖铃》词曰:“人生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呜呼,夫妻间如果能有千种风情,历二十年、三十年而不衰。福气之大,可上与天齐。盖女人的美色最不可恃,一则美色终有衰老的一天。一则便是再漂亮的容貌,做丈夫的甚至当初为它大疯特疯,看得太久之后,效用也会递减。即令觉得一直了不起,那股刺激之劲,亦不若想当年矣。这种可悲的趋向,有赖千种风情去补充。千种风情到底是哪千种,柳永先生没有明白地指示,我们想它至少要包括下列数项,曰“嗲”,曰“缠绵”,曰“温柔”,曰“戏谑”,曰“风趣”,曰“谈心”,曰“打打闹闹”,曰“吻之拧之”,曰“抚之拥之”。据说日本女儿临嫁时,母亲一定要送她一套春宫照片。有没有此事,我不知道,说出来似乎有点太黄,至为抱歉。但如果真有其事,其中三味,可获而得之。我并不是建议家政学堂和家政科系也如法炮制,但家政内容,至少要包括做妻子的种种待夫之道的学问,才算完整。这种学问,目前只有从个人的领悟和电影上的观察学习,未免太薄待年轻人也。

    好比说,夫妻间如果能常说“我爱你”,对那枯燥的家务生活,真是一副滑润剂。家政学堂不知有没有这种课程也。东方人的嘴似乎天生奇硬,很少有人如此如此的自在之物,它是超验的,不可认识的,因而是彼岸的。自,认为那岂不是巧言花语。于是除了米面油盐孩子外,夫妻间相对如路人。那种夫妻,他们上床敦伦时,我想可能都一语不发,那才真是白活了一场,恐怕死都不能瞑目。从前舞蹈家邓肯女士追求大诗人邓南遮先生,特地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教她俄语,学了几天,不禁大烦,便对教师曰:“我只要你教我俄国话‘我爱你’就够啦!”呜呼,一声诚恳热情的“我爱你”,抵得住千言万语,能消灭多少阴影,一个女人或一个男人,如果嘴硬得连这一句话都不会说或不肯说,那就是一个生了锈的铁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