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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篇 红学灵魂

刻反悔放弃了那念头了吗?岂不正是预设的伏笔遥射后文?第三,即使出了家,充其量也只是结束宝钗一局,正如结束黛玉一局之后还有后文一样道理。第四,“悬崖撒手”就一定指出家做和尚?谁也没有这么说,找不出这么一个“逻辑”。

    查考“悬崖撒手”这个典故,词典是引据《景德传灯录》卷二十,真禅师有“直须悬崖撒手”这句话。这就恍然可悟了。

    原来,世人很少能理解禅家的精神、语言、教导方式,便误将此语解为“万事归空”的俗人;其实禅宗最要紧的是教弟子勇往直前,打破一切俗障,精进不息。所以“直须”如何,不再是向出了家的高级禅僧再作什么最起码的“万境归空”的话,那是禅家的笑话。禅师总是要弟子“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鼓励他“直须”的语气乃是“就是要”如何如何,这语气是大智大慧,大仁大勇,不顾一切,往前进而勿后退。——悬崖撒手,是针对悬崖勒马而言的,是说临悬崖,劝人“勒马”,是俗义是意障了,相反,正是要放开勒马的缰绳——如此方能冲过“悬崖”,臻于“向上路”高境界!

    可惜红学家们对此一道太陌生了,就一致解为“看破红尘,下决心出家”了。

    若是那样,岂不成了禅门的“幼儿园”等级的“课程”了?

    词书又引宋名家朱敦儒的《木兰花慢》一词:“虚空无碍,你自痴迷不自在。撒手游行,到处笙歌拥路迎。”正可佐证:撒手游行者,是要你抛开一切俗义俗障,自由自在的勇往直前——那么就会另有一番风光境界。

    由此确知:雪芹写的宝玉“悬崖撒手”,是指已临险境,生死关头,他却不顾“箴”“规”,大勇无畏地选定了自己要走的大路——不是指“出家当和尚”。全弄错了。

    至于若说脂批明言“弃而为僧”,并无什么矛盾可言,因为,宝玉为僧,是悲悼黛、钗,而彼时不知湘云生死下落,无所指望;及至一朝突闻报来了湘云的踪迹,他那“僧”立即成为“情僧”而回到世间与她相见了。这是两个格局,是先后的经过,了无“矛盾”可言。

    宝玉还俗,也在书中有其暗示。如开卷不久写一个还了俗的葫芦庙小沙弥,原由是他耐不得佛门的凄凉,那么,《西江月》咏宝玉,不是正有“贫穷难耐凄凉”的语义吗?他是个“世间”人,不是“神仙”。他与湘云要过人世生活“新梦”,而绝不是“归空”的“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不是很分明吗?

    “旧时真本”,并不发生“两种”“两部”的问题。雪芹作书,也不会有如彼其离奇的宗旨与“构思”。

    诗曰:

    悬崖撒手作何云?不是归空吊夕曛。

    正与箴规翻勒马,情僧不悔为湘雲。

    [附注一]此处请换字体

    张爱玲以为“旧时真本”中并未有抄家祸变,这与《续阅微草堂笔记》所云“宁荣籍没后备极萧条”等语明显抵触,是否含有误解?我恐自己看错原文,请阅附录钱敏文字以为佐证。

    [附注二]

    对于“悬崖撒手”,有人以为就是两手“抓住”了悬崖,身悬半世,命悬一丝,——一放手,就粉身碎骨于崖下了……。实则这很可笑;什么人,大力士,也“抓”不住悬崖,那崖也无可抓之处。况且即使“抓”住了,能耐几时?连几秒种也捱不住,何待“撒”手不“撒”的区分?

    然而这种相象的“解释”却给“宝玉出家”为“结局”的论者提供了“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