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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朱光潜(3)

她告诉我,那是已故郑昕教授的夫人打来的。她说,郑教授的夫人真是太苦了,“郑昕死后,他们的三个孩子都有病,不久也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些年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我们这个家庭以往大多数是顺境,我根本没想到朱先生会故去,但他去了,我很不习惯。总觉得一切都变了,很难办”。哀伤和忧愁像关不住的潮水一下子倾泻出来。

    是啊,他们是几十年的老夫妻了。

    1925年朱光潜先生在春晖中学和上海立达学园教书的时候,奚今吾就是他的学生。不久朱先生去英法留学,奚今吾也到巴黎大学攻读数学,有一段

    时间在巴黎大学,每到晚饭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图书馆门口,利用等图书馆开门的时间互道衷曲。一到图书馆开门,一个奔文科资料室,一个奔理科资料室,各自看书去了。这是多么别具一格的“约会”!

    1931年朱先生转学至斯特拉斯堡大学文学院研究所,边学习德语,边继续研究美学和心理学。奚今吾也转学到这所大学,继续攻读数学,不久他们结为伉俪。朱先生34岁,温文尔雅,才华横溢;奚先生小朱先生10岁,素手纤纤,亭亭玉立。爱情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也就是在这年朱先生完成了他的名著《文艺心理学》初稿。

    1933年回国后,奚今吾为了朱先生的事业而放弃了自己的专业,几十年如一日教育子女,整理文稿,给朱先生以极大的支持。尤其到朱先生晚年患病后,她为朱先生做了多少事,真是说不清了。只在我的记忆中,她就不知替朱先生回了多少信,跑了多少路。朱先生故去后,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出版朱先生的纪念文集和全集,而现在这两件事都不如人意,她怎么能不哀伤呢?

    中午时分,我又坐在那张熟悉的旧方桌前吃饭。记得每次吃饭朱先生都坐在我右手的位置上,现在是朱师母坐在这儿了。朱先生同我最后一次吃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是他逝世前一个半月的一天中午……

    当我告辞时,朱师母把我送到院子里。嗬,楼前的空地上好一片月季花,妍然玉立,娟娟多姿,浓浓香气,蝶乱蜂喧。我发出一阵赞美之声。朱师母说,去年一方面干旱,一方面自朱先生故去后,无心管理,花开得不好。今年雨水多,又修整了一下,才有了这般规模。我细细望去,红的如霞,黄的如月,紫的如烟,白的如玉,或潇洒自如,落落大方;或明媚俏丽,楚楚有致;或清新光洁,富丽堂皇。美而不艳,鲜而不腻。我知道朱先生生前十分喜爱这些月季,于是我那虹霓一般美丽的想象,使我看到了这样一幅图画:

    朱先生正坐在光彩照人的花丛中,烟斗里又冒出了缕缕清烟。他穆然而思,邈然远望,一头银发在斑驳的阳光中闪亮,他似乎看到了花木青葱,春蚕吐丝……他感到暖意醉人,清癯的面庞上露出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