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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踪迹

南,思念沈宛。似乎交代好一切后就必须启程,无论结局如何,他不能让自己清醒地辜负。他在江南种植了希望,就是为了将从前错过的找回,不是为了补偿,只是为了忠于真爱。纳兰知道,时光是淙淙流水,错过了,就不会回头。如果再给他这一次完整的爱情,他会甘心地满足。这时候,纵使佛不渡他,他也可以涉水而行,到有莲花的彼岸。

    十年,纳兰似乎没有一点改变,除了失去两个深爱的女子,除了老去那么一点点容颜。其余的,一如既往。他还是名满京师的纳兰容若,他的词还在市井争相传诵。他还是康熙身边的贴身侍卫,得到他的恩宠和赏赐,可是身份依旧,纳兰就是挪不开这个坚如磐石的职位。曾经与他同船共渡的人,早已扬帆去了远方,只有他,每日听着涛声依旧。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纳兰的心弦就扯得愈紧。他给朋友写信自嘲:“比来从事鞍马间,益觉疲顿,发已种种,而执殳如昔,从前壮志,都已隳尽。”

    三十岁,是一个盛年男子最风华正茂的时候,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或是家庭,都应该似南国草木,欣欣向荣——以纳兰尊贵的出身,以及他这一路行程的出类拔萃。从神童到举人,又从举人到进士,再由进士到皇宫侍卫,那时的纳兰不过二十出头。作为纳兰明珠心爱的长子,康熙身边宠信的臣子,之后的岁月,他应该青云直上,手摘明月,俯瞰人间。可纳兰没有,八年的侍卫生涯,根深蒂固。不过是耗尽几载光阴,一朵花木由开到落,一只蝉虫由生到死,四时流转,此消彼长。

    纳兰每日穿着人人羡慕的锦衣华服在宫中往来,事实上,他需要一个巧手的裁缝,为他重新裁制一身换洗的衣裳。在这纷扰人间,多少人甘愿为他人做嫁衣?也许一个裁缝毕生的心愿,就是寻一个合适的人量体裁衣,展现他人生至高的艺术。可往来风景匆匆,纵然相逢也多是擦肩,微渺的机缘可遇不可求。纳兰希望,自己能够穿上一件合身合体的衣裳,轻盈自在地行走。也许这样,他可以微笑地结束从前,将繁华还给昨天,将平淡留给自己。

    用这么多年所谓的荣华,换一段真心的爱情,纳兰认为值得。也许抛弃了所有的功贵,他就可以回到最初的清白。就在纳兰打算孤注一掷,褪去这身他厌倦的锦服,离开金銮殿时,康熙又给了他些许生机。纳兰被提拔为一等御前侍卫,尽管还是没有脱离侍卫这个职位,但比之从前,纳兰的身份毕竟有了高度的转变。明府花园的盛大酒宴,百官的朝贺,以及诸多御赐的物品,这些荣耀,对纳兰来说也许不是诱惑,却成了再度束缚他自由的枷锁。

    当朝中传出一些舆论,说纳兰不会再长久待在侍卫行列时,纳兰的心里同样掠过一丝惊喜。毕竟多年来,他为康熙鞍前马后,尽心尽职,付出的艰辛,为了什么?其父纳兰明珠对他的庇护与爱宠,令纳兰觉得自己肩上责任,犹如千斤。还记得纳兰十九岁那年,因初犯寒疾不能参加廷试,明珠心疼儿子,说出:“吾儿年纪还小,再等几年吧。”以他的尊贵,自是希望儿子早些成材,然而他却不给纳兰施加压力,如此的包容,就是宠爱。

    过后的十余年,纳兰结交寒士朋友,筑茅屋,在渌水亭与他们诗酒唱和,萧然自娱。倘若明珠是一位刻板无趣、僵化教条的封建家长,纳兰也没有机会过上一段悠然尘外的生活,维持他洁净的性灵,写出风雅绝俗的词章。

    纳兰依旧停留在冠盖如云的京城,栖身于富贵繁华的明府花园。曾经以为有水的地方,只要轻轻划过桨楫,就看到杏花烟雨的江南。待他真的去了江南,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欺骗心灵的假象。撕下这张华丽的面具,纳兰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维持这一灯如豆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