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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弦再续

怅,他每日独品一杯隔夜的苦茶,拾捡过往的记忆,想拼凑起残缺的日子。有些情感需要隐藏,有些心事注定要埋葬。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美好,都漂染成沁凉的泪水。任他如何将高楼望断,秋水望穿,那远去的人,也终究不会归来。

    三年,纳兰坚持不娶,可是他再也禁受不起家庭的压力。心成灰烬的纳兰,还是答应明珠,续娶了官氏。如果说前妻卢氏出自名门,那么官氏则出自望族。官氏是满清八大贵族的第一望族——瓜尔佳氏的后人。其曾祖父直义公费英东,是努尔哈赤最为倚重的五大臣之一,作战勇敢,为清朝的开国元勋。其祖父图赖,父亲朴尔普,都被封为一等公。出生在如此“奕世簪缨,贵盛其比”的大贵族家庭,又是满族女子、武将之后,官氏应该是一个贵气与豪气结合的女子。她很难与卢氏的温柔贤惠相比拟,也不及青梅的端然安静。这样一个女子,纳兰容若自是无法真心去喜欢。

    点绛唇

    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庚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这是纳兰写下的词,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可见他对官氏并无感情。他寒冷的心,需要一个温情缱绻的女子,用长久的时间和耐心才能捂暖。他对青梅和卢氏的感情,坚如磐石,若非一个绝代佳丽、旷世情种,又如何再能打动他的心?平凡的官氏,骄蛮的官氏,也许在纳兰眼里还不及他种下的一株合欢树,不及窗台的一枝滴水莲,甚至不及杯中的一盏清酿,不及他词中的一个韵脚。

    纳兰不喜欢官氏,不仅是因为官氏不解纳兰的万种风情,无法与他夫妻唱和。让纳兰郁闷的是,官氏的父亲朴尔普为光禄大夫少保一等公,是他的上司。纳兰在宫内的一切行为,都在他的监督之下,本来就觉得压抑的纳兰,更觉苦恼万分。被纳兰明珠排挤出内阁的政敌索额图,也在康熙十九年担任内大臣,后又升为领侍卫内大臣。如此一来,索额图亦成了纳兰的上司。纳兰不仅要听命皇帝的派遣,还要忍受丈人的监督,更要听从索额图的安排。他像一只弱小的虫蚁,夹在权势的缝隙里,根本无法伸展四肢。政治是复杂的漩涡,心思单纯的纳兰被卷入进去,似沧海一粟,不仅是力不从心,种种纷扰更让他痛不欲生。

    没有欢情,没有自由,纳兰的心在繁华中寂灭。这避无可避的人生,不能消遣的闲愁只能借酒来浇灌,借词来浸洗。他没有断发为僧的坚定,又没有挥剑而死的决绝,他瘦弱的肩膀,扛不起万丈红尘。酒成了他的知己,词则为他的情人。都说纳兰有一颗世人无法企及的慧心,可为何芸芸众生都欢愉,只有他坠入悲痛的深渊?为何别人嚼着菜根,吃着淡饭,亦如美味,可他吃着玉粒金莼,还觉苦涩?他贫瘠的是心,那颗曾经浪漫多情的心,被尘世的烟火熏干,变得那么薄脆,轻轻碰触,成了粉末。

    一颗薄弱的心,怎么还禁得起沸水的熬煮,焰火的焚烧?他对着官氏,郁郁寡欢,而官氏亦不解人人传唱的风流才子,为何竟是如此冷血薄情之人。这世间,人和人的相处,离了缘分,就像是阡陌上的草木,无爱无恨。纳兰对官氏毫无感觉,甚至连讨厌的念头都不为她而生。两人结婚四年,没有子嗣,在纳兰家族的祖茔里,遍寻不到有关她的墓碑。堂堂纳兰容若的“二夫人”,就像是一个谜,匆匆地来过,又悄悄地走了。

    也许在纳兰死后,官氏耐不住寂寞,又无儿无女,就依靠自己的家势离开了纳兰府,另嫁他人。一个不曾得到过纳兰丝毫宠爱的女人,她的人生也算是悲哀。所以她做任何的抉择,我们都应该谅解,她有权走过阴影,选择美丽的阳光。不知道纳兰对官氏,是否也曾有过恻隐之心?是否会因为对她冷落,而生出些许的遗憾?去者去矣,风烟俱净,任何的询问都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