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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妻离世



    既是明了自己注定做不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不如趁早抽身而退,回去做他的侍卫,做皇帝手下的棋子,做那个鞍前马后的“弼马温”。空闲时间,在明府花园和爱妻花前月下,与稚子玩笑嬉闹,做一个世俗中的男子,享受烟火的幸福,又何尝不是一种完美的人生?

    如此美梦,冲淡了那些沉重的死亡在纳兰心头落下的阴影。他策马归程,只为早些回到京师,因为他许下誓约,要守护着意梅,一起等待孩子出生。他承诺过的,就一定会做到,因为他是纳兰容若,一个重信诺、重情义的男人。这样披星戴月的赶赴,像是洪流乱烟中一只孤雁,赶赴一场花事的盛宴。他甘愿为了爱情飞赴尘网,那不是他最后的归宿,却有他魂梦所系之人。他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将所有的情感,一砖一瓦地为他们垒砌幸福的城墙。在模糊不清的岁月里,他一直询问生命的意义,而此时他不再迷惘,只将心皆付与爱情。

    纳兰以为自己会是盛宴里的主角,却不知,竟成了那个缺席的人。当他赶到明府花园,来不及洗去满身风尘,就直奔爱妻身边。家里奴仆忙成一团,纳兰明珠夫妇也急得束手无策。意梅难产,已经三天三夜,请来了宫里御医,亦毫无办法。这则消息对纳兰来说,似江海决堤,将他从头至脚、由里到外彻底淹没。医官摇首对纳兰说:“很抱歉,已经尽了力,总算保住了孩子。你争取时间,跟夫人好好话别吧。”

    容若握住爱妻的手,见她面容苍白、气息微弱,悲伤得泣不成声。意梅第一次见到容若为她流泪,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六神无主,掩面而哭。她为他轻拭泪痕,虚弱地微笑,想要说什么,万千话语,她明白,容若都懂。他们之间以往也有默契,可在这时,似乎彼此的心都清澈如水,无须任何言语,无须任何交代,他们懂。

    她真的相信宿命,悲悯的佛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男子,给了她三年的幸福。如今,是该面对宿命的时候了,也是该偿还宿债的时候了,她无悔。她不遗憾,她为容若留下的,不只是他们的骨肉,还有一些浅薄的记忆,以及些许淡淡的温暖,这样就真的足够了。容若紧紧地拥着她,感觉到她的生命正一点点地消失。这个女子,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出现,一路相陪,从没有在他面前流过一滴眼泪,一直给他微笑和温暖,直至死,都如此。而他,却不能给她更多的好。

    她被声声杜宇唤去,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依旧笑靥如花,只是好苍白、好无力。她归还了人间所有的爱,她不舍,不舍呵,不舍得容若,不舍得那小小的婴孩。无奈死神相催,她的离去,也只是一段花事落幕,这样的死,是纯洁的。她一生,为容若付出深情,深情的开始,往往都将以悲剧结束。她知道,她爱的男子会为她执笔填词。这一生,她最爱,纳兰词。

    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青衫湿?悼亡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斜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他的人生,仿佛注定是残缺的。上苍总是给他美好的希冀,却又限制好时间,每次都仓促得令他措手不及。一片伤心画不成,纳兰的心已经支离破碎,丹青妙笔、锦词佳句都无法表达他此时的心痛。那破碎的心,就算拼凑,还能完整如初吗?就算拼到从前的模样,那斑驳的伤痕,日日夜夜都会提醒着他,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