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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阮籍思想之分期

    关于阮籍上述著作所表现出来的不同的思想倾向,只能有两种解释:理论上有欠圆通而造成的思想矛盾;这些著作撰写于不同时期,表现了阮籍思想的演变。过去学术界通常倾向于第一种解释,此说虽亦可说言之成理,但未免过于笼统,有失之于简单化,不大符合实际。根据现存的史料,我们有理由断定,第二种解释接近于历史的真实面貌。

    (一)从魏晋之际的政治形势看阮籍思想之分期

    《晋书》阮籍本传载:"(阮)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政治形势的变化为阮籍思想变化提供了契机。阮籍由"济世"转换为"不与世事",对政治或现实的这种态度上变化,不能不在思想上有所反映。反过来说,如果当时政治形势及阮籍对之态度有了转变,而他的思想却依然故我,这倒令人难以理解了。

    (二)从阮籍自述看其思想之分期

    阮籍晚年曾经对自己一生的思想演变轨迹或过程作过总结。我们上章所引用的《咏怀诗》里说: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

    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下文口气一转:开轩临四野,登高有所思。

    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

    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

    乃悟羡门子,噭噭今自嗤。何焯在分析这首诗时指出:"此言少时敦味诗书,期追颜闵,及见世不可为,乃蔑礼法自废,志在逃死,何暇顾身后荣名哉?因悟安期、羡门亦遭暴秦之代,诡托于神仙耳。"(《义门读书记》)

    这说明,阮籍早年崇尚儒家思想,志在用世,后来发生魏晋禅代的政治动乱,由于对现实的失望和深感生命无常,因此采取了蔑弃礼法名教的愤激态度,转到以隐世为旨趣的道家思想轨道上来。阮籍的自述,正与上面所说的政治形势变化及阮籍对世事的态度变化相契合。

    上面所举两条,虽然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但或者只是一种推测之辞,或者只是指出了阮籍思想演化的一个模糊轮廓,尚不足以说明阮籍思想是如何变化及其变化的具体进程。如果能确定阮籍的著作撰写于不同时期,方能充分地说明问题。能否做到这一点呢?我以为是可能的。

    (三)从阮籍著作的撰作时间看其思想之分期

    在阮籍的五篇哲学著作中,至少有《乐论》和《大人先生传》可以大体考虑定其撰作时间。如本章前面指出,前者作于正始前期,后者作于竹林时期,同阮籍晚年之作,两论前后相距有十数年之久。这是考察阮籍全部著作年代、思想分期及演化的两个关键性的"支点"。若依此"支点"为据,再加上其他一些史料佐证,另外三篇的撰作时间也可大体确定。下面我们分别予以探讨。1.《乐论》。关于《乐论》的撰作时间,学术界的意见颇不一致。

    例如,陈伯君据《三国志·魏志·高贵乡公纪》的记载:"甘露元年(256)

    夏八月丙辰,帝幸太学,问诸儒??于是复命讲礼记。"疑《乐论》乃阮籍为高贵乡公散骑常侍时奉命讲《礼记》或与诸儒辩论之作①。但《乐论》的思想旨趣显与当时的社会气氛和阮籍的政治态度不合,因此作于此时可能性不大。丁冠之先生对《乐论》撰写的动因和时间作了详尽的考证,其说可能更符合历史的真实。现引证其文如下:从时代思潮及《乐论》的内容来看,魏明帝末年是产生《乐论》最适宜的环境,最晚也不晚于正始初年。魏明帝是历史上有名的奢靡之君,耽于音乐,却不知道音乐的教化作用。当时的学者高堂隆、刘劭等或著书立说,或上书劝谏,力陈音乐的教化作用。刘劭著《乐论》十四篇,提倡"制礼作乐,以易风俗"。(《三国志·魏志·刘劭传》)青龙四年(236),魏明帝大治宫殿,西取长安大钟,高堂隆上书力谏,指出大钟为亡国不度之器,应该废止,并引用周景王铸大钟失制和历史上帝王耽于"淫乐"而德衰政亡的教训来警告明帝。明帝不听,认为"兴衰在政,乐何为也?化之不明,岂钟之罪。"①(《三国志·魏志·高堂隆传》)阮籍《乐论》的主旨亦在强调乐的教化作用,反对大钟失制,乐失其序,也引用了周景王的历吏教训,与高堂隆有异曲同工之妙,讨论的问题也完全吻合。??阮籍的《乐论》就是一篇有针对性的针砭时弊的文章,写于魏明帝末年是非常可能的。

    --《中国古代著名哲学家评传》续编二,第105-106 页丁冠之的说法甚有道理。我们所要补充说明的是,《乐论》的成书时间不大可能在明帝生前,在明帝卒后的正始初年的一段时间可能性更大。正像丁冠之先生所说,阮籍撰作《乐论》的直接动因是缘于明帝西取长安大钟。

    由明帝取钟,引起了一场争论。这场争论,大概先由朝廷开始,后来波及到朝廷之外;先由大钟"违制"进而上升到音乐的起源、本性及其功能一般理论层面,这中间应该有相当一段延续时间,阮籍的《乐论》也应该是这场争论的产物或结果。据此推断,阮籍撰作《乐论》的时间不仅肯定在高堂隆与卞兰的争论之后,而且也当在刘劭的《乐论》撰作之后。刘劭与阮籍相比,不仅年长得多,而且早在建安时期即已进入仕途,历经武、文、明、齐四世。

    阮籍在正始三年受蒋济所迫曾一度出仕,但为时很短,与朝廷尚无正式的政治关系。如果说,刘劭的《乐论》属朝廷内部的争论,那么,阮籍的《乐论》则显然属于社会的反响,因此,阮论的撰作时间无论如何不大可能在刘论之前。《三国志·魏志·刘劭传》载,刘劭撰《乐论》成,"未上,会明帝崩"。

    ① 详见陈伯君《阮籍集校注》中《乐论》一文"按语"。

    ① 丁冠之认为这段话为明帝所云,可能有误。《高堂隆传》载,明帝西取大钟,高堂隆上表表反对,"是日帝幸上方,隆与卞兰从,帝以隆表授兰,使难隆曰:'兴衰在政,??。'"可知这段后为卞兰所说。

    明帝卒于景初三年(239),魏齐王曹芳当年即位,于次年改元正始。考虑到阮系刘论的响应之作,其间应该有个过程,所以阮论之作当在正始年间而晚于刘劭之论,但不能过晚。

    检夏侯玄曾撰作《辨乐论》一文,论中指名反驳阮籍《乐论》中"律吕协则阴阳和,声音适则万物类"一类的天人感应的观点,据此可知,其论的撰作时间无疑当在阮籍《乐论》之后。那么,夏侯玄《辨乐论》的撰作在什么时间呢?《三国志·魏志·夏侯玄传》载,夏侯玄于正始初年任散骑常侍,后迁中护军,不久,又"为征西将军,假节都督朔凉诸军事,与曹爽共兴骆谷之役"。"骆谷之役"发生在正始五年。又《三国志·魏志·齐王纪》载,正始五年春二月诏曹爽率众征蜀而兴"骆谷之役"。由于史料欠阙,我们无法确定夏侯玄外任征西将军的时间,但据上面史籍记载,当在"骆谷之役"的前面,很可能在正始四年。夏侯玄在外任一段时间内,军务繁忙,大概是没有时间和兴趣与阮籍打笔墨官司的。正始十年,曹爽被诛后,夏侯玄才调回京师。夏侯玄回到洛阳直至嘉平六年(254)被杀,在这段时间内,由于政治气氛恐怖;他采取了小心谨慎的处世态度。《魏氏春秋》说:夏侯太初见召还洛阳,"内知不免,不交人事,不畜笔砚"。(《世说新语·方正》注引)夏侯玄之所以"不畜笔砚",意在避免由文字获罪,因此,其《辨乐论》不大可能作于此时。据上述材料推测,夏侯玄撰作《辨乐论》的时间,最大可能是在出任征西将军之前。

    综合上面情况,我们可以大体确定:阮籍撰作《乐论》的时间,其上限在正始元年,下限在正始四五年之间。但考虑到阮籍的《乐论》乃刘劭《乐论》的直接响应之作,于情理推之,其撰作时间不会拖很久,最大可能在正始元年至正始二年之际。

    2.《大人先生传》。

    根据史籍所载,《大人先生传》的撰作可确定在阮籍访问隐士孙登之后一段时间。《晋书·阮籍传》说: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遂归著《大人先生传》。又其他史籍并说,阮籍于苏门山造访孙登之后,即归著《大人先生传》。(出处详见下文)看来,《晋书》的说法是可信的。

    但还存在着一个疑问,这就是关于阮籍往访孙登的具体时间,史籍的说法颇不一样。《三国志·魏志·王粲传》和《太平御览》(卷五七一、卷三九二)并引《魏氏春秋》,都说是阮籍"少时"游苏门山而遇孙登。《晋书·孙登传》、《太平御览》(卷三九二)与《艺文类聚》(卷四四)并引《孙登别传》,都说是阮籍在"魏末"或"文帝"(司马昭)时游"汲郡北山"而遇孙登。"苏门山"大概就是"汲郡北山"。看来地点问题不会太大,关键是时间问题。究竟哪一种说法准确呢?审《大人先生传》崇尚庄子之学,追求逍遥与自由,个中充斥着一种超世精神,这与阮籍早年的"济世之志"不合。因此,《大人先生传》不可能是阮籍"少时"所作,而当是阮籍在竹林时期的著作。同时,阮籍往访孙登不大可能两次,此事发生在晚年的可能较大。

    《大人先生传》的撰作具体时间,大体可由《晋书·孙登传》敲定:孙登,字公和,汲郡共人也。无家属,于郡北山为土窟居之。??文帝闻之,使阮籍往观,既见,与语亦不应。嵇康又从之游三年,问其所图,终不答,康每叹魏正元二年(255),文帝司马昭在司马师卒后继任大将军之职,阮籍任司马昭之从事中郎,后又转任步兵校尉之职,他受命往观孙登应在司马昭执政期间。又嵇康继阮籍之后往访孙登,时在甘露三年(253)①。由此我们可以推断,阮籍造访孙登,归后著《大人先生传》的时间当在正元二年至甘露三年期间。这一时间,正与《太平御览》和《艺文类聚》所引《孙登别传》的说法相合。刘汝霖先生把《大人先生传》的撰成时间定于甘露二年(257),大概离事实不会相差太远。②3.《通老论》。

    以综合儒道、调和自然与名教关系为学术及思想特征的《通老论》,它既不可能作于以儒家思想为主的《乐论》之前,也不可能作于把儒道关系和自然与名教关系对立起来的《大人先生传》之时或其后,因为这有背于思维发展的一般规律。依此而言,它最有可能作于《乐论》和《大人先生传》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