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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商榷史篇

    事物的发展是由多方面的因素构成的。上面我们叙述了刘知几在史馆的遭遇,揭示他的史志,他的刚烈的个性与史馆无法调和的矛盾,因而毅然决定辞退史职,走自己的路。

    这是一条一定要走的路吗?任何人都有自己特殊的情况,特殊的思考,我们也必须就知几特殊的情况和思考,做具体的分析。

    知几早在青少年时代就逐步养成了独立思考和爱憎分明的性格,而且非常自负,有时过执己见,关于这些问题,我们在分析知几的学术见解时将会论及。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性格有时会把知几引入孤芳自赏的境地。当他走向社会,这种强烈的个性果然影响着他人生的旅程。《自叙》云:"及年以过立,言悟日多,常恨时无同好,可与言者。""四海之内,知我者不过数子而已矣。"这就预示了一种信号,知几在处世待人方面势必遇到麻烦。

    诚然,知几是是非分明的。在他同知心朋友"言议相许,道术相知,所有榷扬,得尽怀抱"的交往中,相互启发,更提高了他为史学献身的积极性,坚定了为史的宗旨:善恶必书,劝善惩恶。长安二年(702),身为凤阁舍人的刘允济说过"史官善恶必书,言成轨范,使骄主贼臣有所知惧,此亦权重,理合贫而乐道也"①的话,实际上亦是刘知几的思想。次年,朱敬则上书请择史官,希望皇上访得良史,"超加美职,使得行其道",②反映了正直史家的共同心声。同年,知几同礼部尚书郑惟忠有过一次影响深远的关于史才的对话,它同朱氏《请择史官表》可以说异曲同工,足以说明我们的史家共同感受到时代的呼唤和需求了。知几关于史才三长的议论,得到时人的赞许,它表明有关史学理论问题,知几已经有了较深入系统的思考。

    也是这年,社会上出现了一件轰动全国的魏元忠案。御史大夫兼知政事太子右庶子魏元忠遭到张昌宗的诬陷,说他欲图谋反,有凤阁舍人张说作证。

    情况是这样的:张易之、张昌宗在女皇武则天的偏袒下,竞相豪奢,有恃无恐,横行无阻,权倾朝野,他们趁女皇尚在,图谋除掉隐患,以便保持既得权势,便首先阴谋陷害宰相魏元忠。魏元忠是位忠臣名相,自然是二张控制朝野的障碍。因此他们诬陷元忠与司礼丞高戬潜谋,曾说:"主上老矣,吾属当挟太子而令天下"。这编造的谎言,使则天受惑,乃下元忠诏狱,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令昌宗与元忠等殿前参对,反复不决。昌宗又收买凤阁舍人张说出面作证。张说屈服于二张权势,只好违心地答应作证。

    在这个关键时刻,凤阁侍郎宋璟担心张说阿意奉承,诬赖好人,便晓以大义:"大丈夫当守死善道。"殿中侍御史张廷珪则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起居郎刘知几也说:"无污青史,为子孙累。"张说是位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学者,是年只有三十七岁,有着他锦绣的前程,这时宋璟、张廷珪、刘知几等人义正辞严的规劝对他是一次深刻的教育。第二天张说作证说:"魏元忠实不反,总是昌宗令臣诬枉耳。"当是时,百寮震惧,后经朱敬则等巧妙周旋,方保全了元忠性命。①。

    从知几答郑惟忠史才三长到规劝张说"无污青史",反映了刘知几以善恶必书、劝善惩恶为重要内容的史学观,以及劝善惩恶的是非观、价值观和① 《唐会要》卷六三《史馆上·修史官》。

    ② 《新唐书·朱敬则传》。

    ① 《唐会要》卷六四《史馆杂录下》。

    处世为政的正直立场。"无污青史",这首先是基于一种坚定的认识,善则善,恶则恶,历史自有公论。这也是对一种人生价值的追求,人生在世,坐得要正,站得要稳,给子孙后代留下好影响。这种立场、观点是对优良史学传统的继承,也是刘知几学派的共同特点。

    沿着这样的思路,知几提出退出史馆是非常自然的,这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是经过深入的思考。

    《唐会要》卷六十四《史馆杂录下》记载说:景龙二年四月二十日,侍中韦巨源、纪处讷、中书令杨再思、兵部侍郎宗楚客、中书侍郎萧至忠,并监修国史。其后,史官太子中允刘知几以监修者多,甚为国史之弊,于是求罢史职,奏记于萧至忠。

    《新唐书·刘知几传》说"时宰相韦巨源、纪处钠、杨再思、宗楚客、萧至忠皆领监修,子玄病长官多,意尚不一,而至忠数责论次无功,又仕偃蹇,乃奏记求罢去。因为至忠言五不可,至忠得书,怅惜不许。"刘知几写给监修国史萧至忠等诸官求退书,概述自己自幼好读史传,年长之后,尤喜博览群史,探讨其渊源流别、优劣得失,从而确定撰著史书的志趣。然而自担任史官以来,"竟不能勒成国典,贻彼后来",也就是未能满意地完成修史任务,原因何在呢?静言思之,有五个方面的原因。

    原因之一:古之国史,皆出自一家,如鲁、汉之丘明、子长,晋、齐之董狐、南史,咸能立言不朽,藏诸名山。未闻藉以众功,方云绝笔。唯后汉东观,大集群儒,著述无主,条章靡立。??今者史司取士,有倍东京。人自以为荀、袁,家自称为政、骏。每欲记一事,载一言,皆阁笔相视,含毫不断。故头白可期,而汗青无日。

    此言古代国史,皆出一家,因而立言不朽,今史馆修史,藉以众功,人浮于事,必然观望相延,旷废时日。应该说,这一批评是切中时弊的。这里他古今对比,一个最基本的论点就是史为专家之学,要成一家之言。只有一家之言,才能立言不朽。史馆修史在一定程度上禁锢了学术争鸣和发展,限制了史家的独立思考,只能唯统治者意志行事,这一点确实是私修和官修史书的原则区别。至于批评史馆"藉以众功",这要具体分析。藉以众功,处理得好,便能集思广益,取诸家之长,成书快,质量亦高;处理不好,便矛盾重重,造成内耗。更有甚者,监修大臣嫉贤妒能,信用庸才。

    原因之二:前汉郡国计书,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后汉公卿所撰,始集公府,乃上兰台。由是史官所修,载事为博。爱自近古,此道不行。史官编录,唯自询采,而左、右二史,阙注起居,衣冠百家,罕通行状。求风俗于州郡,视听不该;讨沿革于台阁,簿籍难见。

    这一批评便不大准确。史馆修史有时材料缺略,这并非史馆本身带来的。

    一般说,在征集资料方面,史馆比私家有较多的方便条件。史馆可以运用国家各种文献档案,政府也运用行政手段,责成有关部门征集史料,并限期送报史馆。唐、五代都订有《诸司应送史馆事例》的规定,据《唐会要》、《五代会要》所记,其搜集史料的范围非常广泛,征集的办法也相当具体。这对提供史料和保证史料的真实程度起了不少作用。自然,搜集史料是一个相当艰苦的工作,史官修史,一靠文献档案,二要靠亲自询采,古今是一样的。

    原因之三,古时良史,秉直公朝,书法无隐。而近代史局,皆通籍禁门,深居九重,欲人不见。然人多嘴杂,难以保密。史官生怕得罪"权门"、"贵族",心有顾虑,不敢直言。

    原因之四,古人修史,"纂成一家,体统各殊,指归咸别",是非进退可自作主张,而今史馆,"多取禀监修",而监修者意见不一,十羊九牧,一国三公,遂使修史者无所适从。

    原因之五,既设监局,"宜明立科目,审定区域","今监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无遵奉,用使争学苟且,务相推避,坐变炎凉,徒延岁月。"以上五点,除个别论点不甚确切外,大都切中要害,道出了隋唐以来尤其是武后、中宗时期史馆修史的弊端。五条意见,综合看来,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设馆修史多取禀监修,即是说以长官意志、以最高或直接当权者的利害为标准,从而扼杀了史家的一家之言。其二,设馆修史丢掉了直笔的优良传统。其三,设馆修史责任不专。所有这些,都是对史馆监修制度之腐朽作风的具体揭露,其本质意义乃是对封建王朝史馆监修制度之**主义实质的深刻批判。

    唐代史馆修史制度的确立是修史制度官府化的表现,是统治者垄断修史大权以加强思想统治的重要标志。唐代政府控制了修史大权,凡正史或本朝史都由史馆垄断;其次是加强了修史的严格控制,确立了宰相监修和皇帝审正的制度,史学遂成为最高统治者的工具。与上述两点相关的,曲笔讳饰成了通病。史官多是帝王权贵的亲信,他们或遵从帝旨,或维护权贵,或徇私舞弊,或尸位素餐,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史学求真的品格遭到无情践踏,史学惩恶劝善、鉴诫垂训的作用堕落为当权统治者辩护的工具。当然,设馆修史是中国历史一个影响深远的制度,它的出现和发展,自有其历史的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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