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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京师交游和朴学思想的成熟

学(Hermeneutics)中的文本解释中将一种文本嫁接到另外一种文本上的方法,或者说是这种方法的雏型。嫁接的结果是什么呢?

    对戴震本人来说,结出了《方言疏证》之果。乾隆三十八年(1773 年),戴震在纪昀等人的举荐下进入四库馆任纂修。这时,戴震取平时所校订的文本,遍核经史诸子的义训资料,及诸家引用《方言》的资料,著《方言疏证》,从而进一步确立了《方言》在语言学史上的权威性地位,而此分写本,是确立这一权威地位的草创之始。《方言疏证》本身在语言科学史上有极重要的地位,它的蓝图的制订,有关问题的早期运思,则是肇始于寄居于纪晓岚家中的乾隆二十年(1755 年)。

    对他的学生段玉裁来说,戴震的早期分写本是他的巨著《说文解注》的启发性著作。正是前面说及的连顾炎武也读不到《说文》大徐本的种种情形,促使段氏发愤研究《说文》。鉴于李煮本的长期统治地位,他认为“向来治《说文》者多不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即未得许书“以形立训”的要旨。段玉裁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 年)开始编纂长编性质的《说文解字读》,至嘉庆二十年(1815 年)《说文解字注》刊行,前后达四十年之久。戴震的分本写成后,段玉裁曾于乾隆三十四年、三十五年(1769、1770)间借阅,并携至段氏做官处四川省玉屏县。乾隆三十七年(1772 年)段玉裁来京,曾在洪榜的寓所中见到戴震,戴震向段玉裁索要此书,并说:“李煮的分韵本《说文》不足贵,目的在于分写《方言》。”可见戴震对李煮书的评价态度及权借此书作《方言》分写本的目的,后来段玉裁回四川,因路远难以邮寄,分写本一直藏在段处。段玉裁回顾借阅分写本时的意图说:“然假此书,未知重《方言》也,乃始将读《说文》耳。”对同一本书的评价和使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来也是可以的。戴震的原意在深究《方言》,段玉裁借以研究《说文》,百虑而一致,殊途而同归,客观上都是发展清代的语言科学。段玉裁还回顾分写本对他著《说文注》的启迪说:“今四十余年,于《说文》讨论成书,于《方言》亦窥阃奥,何莫非先生之觉后觉哉?”段玉裁的话,未必是谦虚之词,戴震的文本嫁接所形成的体例和方法,作为清代早期研究《方言》和说文》的草创,对段氏《说文注》体例和方法的形成确实是有启发的。清代语言学著作的体例均有其共性的一面,可统称之为治小学的朴学方法和条例,这主要是指立以字头,继以诠释,傅以古今文献实证,综合运用文字、音韵、训诂、校勘等历史科学的基本方法。所有这些,戴震的分写本草创其事,已初露端倪,到段玉裁《说文注》则形成文字学朴学方法体系。经过少年进学、求学江永的蕴蓄积累,《考工记图注》、《诗补传》、《屈原赋注》、《勾股割圆记》等名著的著述成功。戴震就有条件来进一步阐明他的学术思想和治学方法问题,作为他的朴学方法论的理论建树,旅京期间的两篇著名论文《与姚孝廉姬传书》(1755 年)和《与方希原书》(1755年),成为戴震思想发展中的界石。此外,同年著述的《与王内翰凤喈书》,也就语言文字阐明了朴学方法问题。戴震的书信中说《尚书》“光被四表”即“横被四表”,就此一字之论的发展过程,戴震强调由博返约,独立思考的重要性,他说:“余独以谓病在后人不能遍观尽识,轻疑前古,不知而作也。”一个字被曲解致误近两千年,确实是惊人的。其教训在于不能用语言文字学之书《尔雅》严加推证之,他说:“虽《孔传》出魏、晋间人手,以仆观此字据依《尔雅》,又密合古人属词之法,非魏、晋间人所能。必袭取师师相传旧解,见其奇古有据,遂不敢易尔。后人不用《尔雅》及古注,殆笑《尔雅》迂远,古注胶滞,如‘光’之训‘充’,兹类实繁。”①魏晋不可信,一定要求之于先秦两汉之真本之本经,方能求得“十分之见”,这就是戴震的朴学主张。他对王鸣盛治学精神的评价和肯定,也是从朴学方法的基本立场出发的。他说:“承示《书·尧典》注,逐条之下,辩正字体字音,悉准乎古。及论列故训,先征《尔雅》,乃后广搜汉儒之说,功勤而益钜,诚学古之津涉也。”①信古而不株守古人,以识力作取舍,方能得其本真。在《与姚孝廉姬传书》和《与方希原书》,乃至《与是仲明书》中,强调的是求“十分之见”的“道”。而《与王鸣盛书》强调的是求语言文字的本真,他说:“自有书契以来,科斗而篆籀,篆籀而徒隶,字画俯仰,寝失本真。”②此处的求真和前论的求“道”是个治学之道的逻辑先后问题,两者密不可分,前者体现“以字(词)通词(辞)”,后者体现“以词(辞)通道”。事实上,戴震把两者看得一样重要。为此,他赞赏王鸣盛求语言文字本真的精神。他说:“六书废弃,经学荒谬,二千年以至今。足下思奋乎二千年之后,好古洞其原,谅不仅市古为也。”《与王鸣盛书》是戴震旅京交游乾嘉学人留下的宝贵文献。它既论述了学术思想和治学方法,还体现了一代学人的学术精神和处世态度。虽地位悬殊,一进士,一县学生,但平等论学,的然可见。戴震的谦逊质朴和追求真理的精神,博览古籍,遍观尽识,好古疑古,实事求是的态度,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些,也正是京师诸公能与戴震友善,乐于交游,邀请寄居,折节求教的基本原因。戴震的学术精神和处世态度是一致的,也是前期、后期一以贯之的。他狷介自爱,或许筹思《屈原赋注》而深得屈原“深思高举”的精神,然而他并不自傲而睥睨一世,作为一代学术巨孽,他追求的是高深的知识和合于普遍规律的道理,一句话,他追求的是本真的认识,是真理。以追求本真,追求真理的精神治学、处世、处己,这就是戴震的性格。

    旅京期间,由于早期的蕴蓄和学术思想的成熟,实际上形成了戴震前期的第二次著述**。除著名的《考工记图注》、《勾股割圆记》先后定稿付印、《方言一说文》分写本的编撰、书信论学数篇外,还有《周礼太史正岁年解》二篇,《周骸北极漩玑四游解》二篇。可以推证,今本《戴震集》中的一些考据文章极可能是旅京期间的产物,将近两年(1754—1755)的旅京,身处学界,频繁论学、讲学,推求奥旨,切磋衍义,科学的发现是一定不会少的。可以设想,这期间他还在紧张地筹思他的《七经小记》。段玉裁《年谱》曾讲到:“若《尚书今文古文考》、若《春秋改元即位考》三篇,皆癸未(1763)以前、癸酉(1753)、甲戌(1754)以后十年内作也”。段玉裁讲的年限,当然是包括旅京的1754 至1755 年的。事实上,戴震前期的著述和论学,可以旅京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由于结识学界,见识大长而更趋成熟,后阶段学术思想的成熟,使后阶段的著述更自觉地去寻求“十分之见”的道和语言文字之本真。这也告诉我们,戴震进入后期的专致求道也是有其① 《与王内翰凤喈书》,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53 至54 页。① 《与王内翰凤喈书》,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53 页。② 同上,54 页。

    ③ 同上,54 页。

    必然的内在逻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