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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治经时要考证

壹禀古经,以求归至是,符契真源,使见者闻者,洒然回视易听。”④这里说的“至是”亦即戴震的“十分之见”的“极致”。戴震提出的“十分之见”,其实是他个人早年治学的甘苦阅历的结晶。就在给姚鼐的信中,他表达了个人的治学体会:“昔以为直者,今见其曲;昔以为平者,今见其坳”。真所谓“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完全道出了笔耕不止的一代学人反复实践,殚思竭虑,一步步向真理逼近的过程。

    为求学问的“十分之见”,戴震主张以高尚的学德保证之。他说:“立身守二字曰‘不苟’,待人守二字曰‘无憾’。事事不苟,犹未能寡耻辱,念念求无憾,犹未能兔怨尤,此数十年得于行事者。其得于学,不以人蔽己,不以己自蔽,不为一时之名,亦不期后世之名。有名之见其弊二,非掊击前人以自表襮,即依傍昔儒以附骥尾。二者不同,而鄙陋之心同,是以君子务在闻道也。”①为学需解蔽,这就是戴震的结论。这蒙蔽来自两处,一是受别人的蒙蔽,一是自我的盲目性,受自己的蒙蔽。种种蒙蔽中,名利可能成为最大的蒙蔽,受名利的蛊惑,或者攻击他人抬高自己,或附骥他人煊赫一时。有了此类“蔽”,决不能闻道。为学受人受己蒙蔽,还是个识力不足的认识能力问题;追逐名利而放弃对真理的追求,就是个品质问题。大凡治学之初,易被人牵着鼻子走,难成定见,一旦初见成效,又极易产生自我盲目性,以为“天下之美尽在己”,从而“以己自蔽”。认识此“两蔽”不易,认识后在行动中去此“两蔽”更为不易,这无疑需要反复的治学实践和长期的学德修养。戴震前期论学强调“闻道”中去其“两蔽”,可谓一代学入兼哲人的自我反思而得出的至理名言。在认识并实行去人蔽的基础上,前期戴震得出了汉儒、宋儒“得失中判”的结论,告诫人们不要让汉儒、宋儒蒙蔽自己,这一观点到了可能是戴震后期著作的《与某书》中进一步发展。在认识去己蔽的基础上,就在这一封给姚鼐的信中,明确表白了自己不愿好为人师的态度,拒绝了姚鼐的从师要求,把师生关系的含意置于严格意义上的古师友同道上。

    ①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十一。

    ② 钱大昕《潜研堂文集·戴震传》。

    ③ 同上。

    ④ 余廷灿《戴东原先生事略》。

    ① 《答郑丈用牧书》,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186 页。

    其五,戴震前期论学,提出了义理、考据、文章问题,

    戴震前期论学,提出了义理、考据、文章问题,这是对一代学术畛域的新的建构。《与方希原书》中说:“古今学问之途,其大致有三:或事于理义,或事于制数,或事于文章。事于文章者,等而末者也。然自子长、孟坚、退之、子厚诸君子为之曰:是道也,非艺也。以云道,道固有存焉者矣。如诸君子之文,亦恶睹其非艺欤?夫以艺为未,以道为本。诸君子不愿据其末,毕力以求据其本,本既得矣,然后曰:是道也,非艺也。”①戴震这段话,将古今学问分而为三,文章为其中之一,而对文章,不排斥其有道,文章同样是可以载道的。特别象司马迁、班固、韩愈、柳宗元的文章是载道之大本。学问为三,义理居其首,义理之学,研核天下之大道。有了前面所列戴震早期论学的几个要点:以词通道,考证博洽,问学重知和极致之学识、学德,就不难懂得到达“义理”之路。后来,戴的学生段玉裁在《戴东原集序》中补充说道:“始玉裁闻先生之绪论矣,其言曰:‘有义理之学,有文章之学,有考核之学,义理者,文章,考核之源也。熟乎义理,而后能考核,能文章。’玉裁窃以为义理、文章未有不由考核而得者。”还说:“后之儒者,划分义理,考核、文章为三,区别不相通,其所为细已甚焉。”段玉裁的理解不完全符合戴震的原意,段氏主张义理来自考据,文章也由考据而得。这是在清代考据学盛行,而段玉裁又不完全能理解、欣赏戴震哲学思想的情形下所作的一种略有扭曲的看法。如前所述,将戴震关于义理、考据、文章的划分放在他早期论学的系统中考察,方能看出其“闻道”统贯于三者的学理逻辑。关于古今学问三分的思想,古已有之,但如此明确、完整的表达尚属首次,在古代史传中早有所谓儒林、文苑之分,宋代以后更增设了所谓“道学传”。南朝梁萧绎《金楼子·立言》所云“今人之学者有四”,即分为“儒”、“文”、“学”、“笔”。《程氏遗书》卷十八载程颐说:“古之学者一,今之学者三,异端不与焉:一曰文章之学,二曰训诂之学,三曰儒者之学。欲趋道,舍儒者之学不可。”又说:“今之学者有三弊,一溺于文章,二牵于训诂,三惑于异端。苟无此三者,则将何归?必趋于道矣。”程颐完全将学问的三分对立起来,当然是出于理学的考虑。正如戴震所说:“圣人之道,在《六经》。汉儒得其制数,失其义理;宋儒得其义理,失其制数。”①相较之下,段玉裁可说是“得其制数”的人,程颐是“失其制数”的人,而戴震则是强调“闻道”。“义理”、“考据”、“文章”的三分及其关联,也是戴震本人强调的“十分之见”的一个样板,这是一个古今学问畛域的宏观范畴,在彼时彼地的时代学术条件下,戴震的三分说较少片面性。

    ① 《与方希原书》,《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189 页。

    戴震早期对学问三分及其术语的提法,对后世影响极大。义理、考据、词章的说法至今仍在使用。在当时,戴震的提法问世后,简直成了学界的口头语言,影响所及,几乎渗透到各个领域。与戴震同时代的刘大櫆(1698—1777)从文章之学本身的要求出发,提出了理学、考据学、经世济民致用之① 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189 页。

    学,作为文章的内容。此后,姚鼐继方苞(1668—1749)的“义以为经,而法纬之”,和刘大櫆义理、考据(又称“书卷”)、经济为文章之实等说之后,受戴震、段玉裁的影响,提出了义理、考据、文章统一论。姚鼐说:“余尝论学问此事,有三端焉,曰:义理也,考证也,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今夫博学强识而善言德行者,固文之贵也,寡闻而浅识者,固文之陋也。”②姚鼐还表彰了王昶丰富的阅历见闻对其义理、考证、文章的帮助,表彰他善于运用独得天厚的条件,且在这三个方面下功夫而获得的极大成功。王昶恰恰是戴震的知交,他在《戴东原先生墓志铭》中说:“定交之久,与知东原之深,莫如余也。”姚鼐说:“青浦王兰泉先生,其才天与之,三者皆具之才也。先生为文,有唐、宋大家之高韵逸气,而议论考核,甚辨而不烦,极博而不芜,精到而意不至于竭尽,此善用其天与?以能兼之才,而不以自喜之过而害其美者矣。”①与此同时,姚鼐还批评乾嘉年间的考据是“繁碎缴绕,而语不可了”。批评言义理者是“辞芜杂俚近,如语录而不文。”他们的共同毛病是:“当以为文之至美而反以为病”,之所以如此,是“其故由于自喜太过,而智昧于所当择也”②。这里,姚鼐批评程朱理学的某一方面的不足,也批评乾嘉的汉学考证,甚至可以说是直接针对戴震的。姚鼐对专宗汉学,崇汉抑宋之风是不满的,认为“今之为学者之陋且有胜于往者为时文之士”③,已不满到将考据学和时文作者同等视之了。这有其一定的片面性,但姚鼐在学问“三分”问题上与戴震是有共识的。在“三分”的术语提法上完全一致,却不取方苞、刘大櫆的提法。对此,曾国藩曾说过:“姚姬传氏言,学问之道有三,曰义理,曰词章,曰考据。戴东原氏亦以为言。”④除此而外,姚鼐还承认汉学“非无有善”,其“博闻强识”也是有助于学问的,因而主张吸收,以为文章增色。《与陈硕士》说:“以考证累其文则是弊耳。以考证助文之境,正有佳处。”并且还得出了与戴震庶几一致的结论。他说:“文者艺也,道与艺合,天与人一,则为文之至。”①也就是说,文以载道,方有可能成为“十分之见”的极致之文。所有这些,都可看作戴震首创的“义理、考据、文章”之分在文章学和文艺批评领域内的反响及其新发展。戴震的学问“三分”说影响是极深远的。② 《(述庵文钞)序》。见四部丛刊290 号《惜抱轩文集》。

    ① 姚鼐《<述庵文钞>序》。见《四部丛刊》290 号《惜抱轩文集》。

    ② 同上。

    ③ 姚鼐《复蒋松如书》。见《四部丛刊》290 号《惜抱轩文集》。

    ④ 曾国藩《圣哲画像记》。见《曾文正公杂著》,载《曾文正公全集》。① 姚鼐《敦拙堂诗集序》。见《四部丛刊》290 号《惜抱轩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