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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中庸》和《大学》的批评

,过与不及乃指一定事物在时间与空间中运动,当其发展到一定状态时,应从量的关系上找出与确定其一定的质,这就是"中"或"中庸",或"时中"。说这个事物已经不是这种状态而进到别种状态了,这就是另一种质,就是"过"或"左"倾了。说这个事物还停止在原来状态并无发展,这是老的事物,是概念停滞,是守旧顽固,是右倾,是"不及"。

    孔子的中庸观念没有这种发展的思想,乃是排斥异端树立己说的意思为多,然而是从量上去找出与确定质而反对"左"右倾则是无疑的。这个思想的确??是孔子的一大发现,一大功绩,是哲学的重要范畴,值得很好地解释一番。(《**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 年版第145-147 页)**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观念来解释和发挥"过犹不及",仍不失孔丘的原意;而自称继承孔丘的《中庸》作者和朱熹却妄加解释,说什么智、贤者"过",愚、不肖者"不及","过"胜于"不及",如果把这种观点用到现在,那就是"'左'比右好","'左'是认识问题,右是立场问题"了。由于叶适的批评在最后一点上没有切中要害,因此作了以上的补充,以说明《中庸》的作者和朱熹在这个问题上与孔丘的原意相去甚远,而以孔丘名义引的这段话,决不是他的原话。

    (三)对"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说的批评

    《中庸》第二章说: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个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叶适对此表示怀疑。首先,他指出以上的话,同第三章所引孔丘的话"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①相矛盾。他说:详孔子称中庸至德民鲜能之意,凡当时所谓君子,盖不以中庸许之矣;而此章乃言"君子中庸,个人反中庸",则是凡当时所谓君子者,皆以中庸许之,而非鲜能也。夫许君子以中庸而时中,滥于善犹可也,小人为恶何所不至,而必以反中庸言之,亦将滥于恶乎?(卷八)

    孔丘把中庸看成是至德,要求是很高的,因此当时的君子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而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那就是承认当时的君子都能做到中庸而时中,那就不是"鲜能",而是"滥于善"了。这样降低了中庸的要求,那中庸就不是"至德"了。这是相互矛盾的。叶适还指出另一个矛盾的地方:且其言至于"天下(国家)可均,爵禄可辞,白刃可蹈,中庸不可能"(《中庸》第九章),若是其严;则凡所谓君子者,固亦不以中庸许之矣。天下将轻弃难能之中庸,而乐从易能之无忌惮者,此言为之也。(同上)

    说"中庸不可能",就比"鲜能"更严,是认为君子都不可能做到中庸了。既然这样,天下所有的人将会舍弃"难能之中庸",而乐于"从易能之无忌惮者",这样一来,君子都没有了,大家都去做小人了。由上面这段话,就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

    由此看来,在同是《中庸》这篇文章中,同是引用孔丘的话,对中庸却有"鲜能"、"皆能"、"不可能"三种说法,实在令人无所适从、莫衷一是。叶适揭示出这三者的不一致,是一个发现。实际上,他否定了"皆能"、"不可能"两种说法,而肯定"鲜能"的说法:"君子中庸"之说,把要求降得太低,认为当时君子"皆能"做到,这是"滥于善";"中庸不可能"之说,把要求定得太严苛,认为君子都做下到,那么大家都去肆无忌惮;中庸既是"至德",要求当然是很高的,但并非高到任何人都做不到,只是很少有人做到,因此是"鲜能",叶适是肯定这种说法的,他实际上是认为这段话才是孔丘的原话,其他都不是,而是"子思之疏释"①(同上)。叶适的这个辨析,是符合实际的。

    叶适进一步指出:孔子不许当时君子之中庸,何也?孔子于善恶是非之反,固皆以君子小人对称之,而中庸独无对者,其德至矣,圣人尽心焉尔。(同上)

    叶适这段话在方法论上很有意义。象善恶、是非这样的范畴,意义相反,是互相对立的,因此可以用君子小人"对称"之,以君子为善,小人为恶,① 按《论语·公冶长》中,孔丘的这段话原文是这样的:"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鲜"字下原无"能"字;叶适所引是《中庸》第三章的文字,稍有出入。

    ① 《习学记言序目》卷八《礼记·中庸》最后一段说:"子思之疏释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又曰'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又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又曰'中庸不可能也',又曰'庸德之行,庸言之谨'。"可见叶适是把除在《论语》中出现过的"中庸之为德"以外的关于中庸的引文,都当作是子思的话,而不是孔丘的原文。

    君子为是,小人为非②;但是中庸却不能用君子小人来"对称",如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是不妥的。因为在孔丘那里,中庸为"至德",只有很少的人(如颜回这样的人)才能做到;多数人都难以做到,即使象颛孙师和卜商这样的高徒,也不免有"过"和"不及"这样的偏向,而达不到中庸的要求。既然多数人都做不到中庸,难免"过"或"不及",那就不应该用"反中庸"来苛责他们,给他们戴上"小人"的帽子;这种过严的苛责,同"君子中庸而时中"的廉价的轻许一样,都是偏颇,本身就不中庸。而且孔丘也并不认为"过"与"不及"是无法改变的毛病。作为教育家,孔丘主张对不同人采取不同的方法,来帮助他们克服自己的毛病。如他说:"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论语·先进》)对保守的冉有鼓鼓劲,对冒进的子路泼点冷水,使他们各自向其缺乏的方向发展,从而改掉"不足"和"过"的毛病,达到"适中"。而孔丘这种对症下药、因材施教的方法,也就是"时中"。《中庸》的作者根本不理解孔丘的辩证思想,而用"非此即彼"的形而上学方法来思维,用君子小人套在中庸这个问题上,一会儿说"君子中庸而时中",一会儿又说"中庸不可能",总是走极端,这种思想方法离中庸就更远了。叶适感慨说:呜呼!儒者失孔子之意,不择而易言之,后世学者又过信之,轻重失伦,虚实无统,而中庸之道卒于无所明。(同上)

    这里说的"不择",是说后儒没有考辨哪些是孔丘原话,哪些不是。这不仅是对《中庸》作者的批评,也是对后世学者即"以义理为空言"的道学家的批评。

    ② 其实"是非"这对范畴,以君子小人"对称"之也不妥。君子未必皆是,非者未必是小人,"是非"是与"善恶"不同的概念。

    (四)对《大学》"格物致知"程朱说的批评

    二程和朱熹都竭力推崇《大学》。程颐在《大学》的按语中首称"《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入德之门也。"朱熹说:"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独赖此篇之存,而《论》、《孟》次之。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几乎不差矣。"他认为《大学》是"为学纲目","修身治人底规模"(《四书集注·大学章句》)。二程兄弟各自改正《大学》,朱熹亦为《大学》补写了"格物致知"一章。而叶适对"格物致知"有自己的理解,而与程朱有根本的不同。他认为,只有先格物致知,然后才能达到意诚、心正。他评论《大学》时说:意可形也,心可存也;在意为诚,在心为正,夫然后修其身,齐其家,以至于天下,而是书(指《大学》)既言之矣。致知格物在心、意之先,为大学之要,而是书不言焉。(《水心别集》卷七)

    对于程朱的"格物穷理"说,叶适也有不同意见。程颐说:"格物者,穷理也。"朱熹说:"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四书集注·大学章句》)叶适对此批评说:程氏言:"格物者,穷理也。"按此篇(指《大学》),心未正当正,意未诚当诚,知未至当致,而君臣父子之道各有所止,是亦入德之门尔,未至于能穷理也。

    若穷尽物理,矩矱不逾,天下国家之道已自无复遗蕴,安得意未诚、心未正、知未至者而先能之?《诗》曰:"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成!"疑程氏之言亦非也。若以为未能穷理而求穷理,则未正之心,未诚之意,未至之知,安能求之?又非也。

    然所以若是者,正谓为《大学》之书者自不能明,故疑误后学尔;以此知趋诣简捷之地未能求而徒易惑也。(卷八)

    这就是说,把格物说成是穷理是不对的。格物只能达到致知,还不能达到穷理。至于穷理,不经过致知、正心、诚意等阶段是不能达到的。越过必经阶段而把格物说成是穷理,就会把认识引向神秘主义的道路。程颐正是这样。当他把格物说成是穷理后,就宣称这是他所发现的《大学》指示给人们的一条"简捷"途径。朱熹发展了这一思想,他说:"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四书集注·大学章句》)对此,叶适批评说:"然仁必有方,道必有等,未有一造而尽获也。一造而尽获,庄、佛氏之妄也。"(《水心文集》卷十七)这里所批评的"一造而尽获",也就是朱熹所谓的"一旦豁然贯通",这实质上是庄周思想和佛教禅宗的顿悟说。在这一点上,道学和心学是相通的,可以说是殊途而同归了。叶适指出:"今世之学,以心起之,推而至于穷事物之理,反而至于复性命之际";"今之为道者,务出内以治外也;然而于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妇,常患其不合也。守其心以自信,或不合焉,则道何以成?"(《水心别集》卷七)这就是对道学和心学一并批评了。

    对《大学》本身,叶适对其前后矛盾、不相贯通也深为不满,认为它名为"大学",实为"小学"。他说:所谓大学者,以其学而大成,异于小学,处可以修身、齐家,出可以治国、平天下也。然其书开截笺解,彼此不相顾,而贯穿通彻之义终以不明。学者(按指程朱)又逐逐焉章分句析,随文为说,名为习大学,而实未离于小学,此其可惜者也。

    (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