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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叶适对《易》的批判

之祖"的老聃还没有提出,到《庄子》、《列子》才开始有"太始"、"太素"等"茫昧广远之说"。而"传《易》者"把这些概念挂到圣人(指孔丘)名下,"为'太极'以骇异后学"。第三,后学(指道学家)对这个并非出自孔丘的"易有太极"之说,"鼓而从之,失其归会",从而离开儒家的"道"越来越远了。第四,叶适既揭示了《易传》(这里主要是指《系辞》)、道家、后学(指宋代道学家)之间的联系,就以自己的观点来反对以上三者的神秘主义观点。道学家的"无极"--"太极"一"阴阳"--"五行"--"男女"--"万物"的宇宙生成图式,脱胎于《易传·系辞上》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和《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说虽少有差异,但基本一致,都是客观唯心主义的宇宙生成论。叶适对此提出了相反的观点,认为"八卦"是由"八物"而来的:"物"是根本的,"卦"只是"物"的"象","推八物之义为乾、坤、艮、巽、坎、离、震、兑('八卦')"。

    这个说法,朴素切实,清楚明白,毫无神秘色彩。叶适就以自己的朴素唯物论观点,来反对《易传》中"易有太极??"的神秘主义的宇宙生成论,同时也否定了道家和宋代道学家的类似观点。

    对叶适的这个批评,后世有的学者持有异议。如清人黄体芳认为,叶适说"太极生两仪等文浅义陋",是"一时愤激之言而不可转相师述"(《习学记言序目》附录一黄序),意思是说叶适感情用事,立论偏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认为叶适这个批评"语皆未当,诚不免于骇俗"(卷一百十七)。其实,这是叶适晚年的作品,是作了认真研究的结果,"骇俗"则有之,"语皆未当"乃纪晓岚的苛责;也不存在感情用事的问题,因此不能说是"一时愤激之言"。在此之前,朱陆争论周敦颐《太极图说》中的"无极而太极"(按:据考原文本为"自无极而为太极")时,陆九渊认为"太极"之前再加"无极"是多余的;朱熹认为"太极"为"理"之总汇,"无名可名",以"无形而有理"来解释"无极而太极"。叶适则另辟踢径,考定"太极"为孔丘所不道,根本就不是儒学的概念,而是从道家那里来的,因此与儒家的"道"相去甚远。这就把朱陆都反对了,是叶适与朱陆鼎足而三的表现之一。而他还以其朴素唯物论观点来解释"八卦"源于"八物",反对了道学家奉为"宗旨秘义"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这就是哲学上两条根本路线的对立,为黄体芳等人所无法理解了。

    叶适还从二程的"天理"论同《易传》的联系上,批判了二者。《易传·系辞上》有如下一段话:《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二程对此极为重视,利用它来论证他们的"天理"。如说:圣人作《易》,未尝言无为,惟日"无思也,无为也",此戒夫作为也;然下即日"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动静之理,未尝为一偏之说矣。(《河南程氏遗书》卷五)"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其"寂然不动",小则事物之至,大则无时而不感。(同上,卷三)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者,天理具备,元无欠少,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父子君臣,常理不易,何尝动来?因不动,故言寂,然虽不动,感便通,感非自外也。(同上,卷二上)二程利用《易传》中的话,是要论证两方面的问题:其一,以《易》本身的"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来论证其"天理"的普遍性和永恒性,即"天理"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元无欠少,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父子君臣,常理不易",就是"天理"的永恒性;"理则天下只是一个理,故推至四海而准"(同上),主宰一切,"小则事物之至,大则无时而不感",就是"天理"的普遍性。总之,是以《易》的"寂然不动"来论证"常理不易","理"是超时间和空间的绝对本体。其二,是企图以此来解决"天理"论中的一个困难问题。原来二程的"天理"是来自佛教的真如佛性,其意为永恒不变的"永恒真理"或本体。在佛教中已有某些宗派提出:人人皆有佛性,何以有人成佛,有人不能成佛?其说纷纭。

    二程感到他们的"天理"论也遇到类似的问题:"天理"是绝对的善,普遍存在,人人心中皆有的,那么何以有人为善,又有人为恶?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二程从《易传》中找到了"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这篇话,加以发挥。其意为:《易》本身是无思无为,寂然不动的,但人用《易》以占事,诚心诚意,感而通之,遂能明白天下之至理,"天理"就具备了。在这里,关键是一个"感"字,"感便通";但这个"感"又不是通常所说的感觉、感性认识,因为"感非自外也",还是被封闭在自己所设置的超感觉的圈子里的。那么,这个"非自外"的"感",何以能"通天下之故"呢?这就只能求助于"神"。《易传》说:"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这是一种神秘主义的解释。二程则借用了一个"诚"的范畴,加以改造,用以说明"天理"与人的关系。他们说,天理即"诚",又说只要人们心存诚敬就能感知天理。而"至诚如神","诚"也被解释成人的神秘主义精神状态。二程企图借助《易传》上述神秘之论来解决"天理"论的难题,非但没有解决,反而越说越糊涂,陷入神秘主义泥坑而不能自拔。

    叶适批评了《易传》中的上述言论,同时也批评了二程。他尖锐地指出:按《易》以《彖》释卦,皆即因其画之刚柔逆顺往来之情,以明其吉凶得失之故,无所谓"无思无为"、"寂然不动"、"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

    余尝患浮屠氏之学至中国,而中国之人皆以其意立言,非其学能与中国相乱,而中国之人实自乱之也。今《传》之言《易》如此,则何以责夫异端者乎?

    (卷四)叶适明确指出《易传·系辞》中的上述说法都合于道家而不合孔丘的思想,而道学家据此立论,以迎合佛教思想,从而是"中国之人实自乱之";道学家指责佛老为异端,而正是他们自己与佛老思想相通,又有什么理由指责其为异端呢!叶适进一步批评说:按程氏(指程颖)答张载论定性①??皆老佛庄列常语也。程张攻斥老佛至深,然尽用其学而不自知者,以《易·大传》误之,而又自于《易》误解也。??嗟夫!未有自坐佛老病处,而揭其号曰"我固辨佛老以明圣人之道者"也。(卷五十)叶适认为,在远古时代,"经籍乖异,无所统壹,怪妄之所由起,转相诞惑而不能正",是可以谅解的。而宋代的道学家思想的混乱,是由于轻信了《易传》的缘故。他说:后世学者,幸《六经》之已明,五行八卦,品列纯备,道之会宗,无所变流,可以日用而无疑矣,奈何反为"太极无极","动静男女","清虚一大",转相夸授,自贻蔽蒙?悲夫!盖孔子已尽究古人之异学,发于《彖》、《象》,其述天地精微,皆卦义所未言。不幸《大传》、《文言》诸杂说附益混乱,是以令学者纷纷至此。

    夫悬日月以示人,惟无目故不能见,若有目而昧之,可谓智乎!(卷十六)对于《易传》中"易有太极"等说,后人有不同解释。宋代道学家利用它们来构筑其唯心主义的"理"("太极")本论,叶适对其批判是唯物主义反对唯心主义的斗争,基本是正确的。但是,叶适在批判中,主要根据古老的"五行"、"八卦"的朴素唯物论,而对理与气的关系未作论证,尤其是对张载的气本论未予注意,这是一个缺点。第二,对于《易传》本身所包含的辩证法的内容,叶适也在否定《易传》的同时,未作充分的注意,不能在批判中吸取其合理的思想,这是叶适这个批判中的又一缺点。

    ① 程颢答张载论定性:"所谓定者,静亦定,动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苟以物为外,牵己而从之,是以性为有内外也。性为随于外,则当其在外时,何音在内也?是有意于绝外诱,而下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本,则又乌可语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苦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其害在于是内而自私也,用智也。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是反鉴而索照也。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何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圣人未尝绝物而不应也。人之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能以方怒之时.遽忘怒心,而观理之是非,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河南程氏粹言》卷二)叶适批评此论时,曾摘引其中言语,与原文稍有出入。观此论,其要为"内(心)外(物)两忘","无事则定",与老氏之"以无为本",慧能之"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异曲而同工。叶适从此为"老佛之常语",是为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