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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红色邓肯

奏下舞蹈,乐曲声来自李斯特的《荒野的祈祷》。恍惚中,邓肯又看到了战争狰狞的面孔,又听到了隆隆的大炮声和垂危战士的微弱呻吟。一种神秘的力量支配着她,一定要远离战争!

    她奋力举起双臂,灵魂从体内向上升起,犹如“圣杯”的银色光辉飘拂腾跃,冲入云霄。邓肯和她的舞姿,拉梅尔和他的演奏,是那样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创造了独立于个人与艺术门类之外的,灵性的或者是神性的统一体。音乐与舞蹈飞入无限广袤的空间,从天外传来呼应的回声。

    邓肯连自己都没有料到,最后一个舞姿竟然是扑进了沃尔特·拉梅尔的怀抱,而拉梅尔似乎早就张开臂膀在迎候着她。

    “拉梅尔,我们不要战争,不要战争!”

    “是的,依莎多拉,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很和平吗?在和平的年代,让我们享受艺术,享受快乐。”

    那天晚上,他们互相通过各自的血肉之躯,摸索、接触对方的内心,他们达到了一种奇妙而可怕的境界。

    不久,邓肯和拉梅尔同赴伦敦演出。万人空巷,观众如潮。呵,战争,你凶残狠毒的魔掌又怎能摧折艺术的奇葩!

    一天晚上,邓肯在伦敦交响乐团的伴奏下,跳起了柴可夫斯基的《斯拉夫进行曲》。舞曲刚停,一位精明能干、具有典型斯拉夫民族相貌的中年男子就跑到了威尔士王子剧院的后台,向邓肯致贺:

    “依莎多拉,您的舞蹈可以和清风明月相媲美。”

    “谢谢。您是俄国人?”

    “不,我是苏联人。我叫列昂尼德·克拉辛,正带着苏维埃的商务代表团在伦敦访问。”

    “苏联,对,苏联同志!克拉辛!”

    说完,两人都拊掌大笑。

    “我能去你们苏联办一所学校吗?”

    “我们求之不得。”

    “真的?”

    “我可以马上与您草签一个合同。”

    “您真具有商人的务实态度。”

    “这是因为我们的国家求贤若渴。”

    “合同是资产价级的合作方式,不能在‘同志’间沿袭。我们抛弃它吧。”

    “那好,我将把您的意愿不折不扣地带回我们国家。我想全苏联人民都会张开双臂迎接您的。请您等候我的回音。”

    “我等着。”

    5

    邓肯与沃尔特·拉梅尔的爱情结局同样给了邓肯当头一棒。

    她的“大天使”比她小许多,他能够与邓肯产生灵性的沟通,却难以在现实生活中和邓肯同频共振。就在邓肯深情地对拉梅尔说“我一直期待着,希望有那么一次恋爱能有圆满的结局,而且是最后一次——就像大团圆的电影一样”,年轻的拉梅尔却将目光倾注在她的学生群中,他轻而易举地俘虏了其中一个。

    邓肯的妒火从来没有如此旺盛过,她一看到他们眉目传情,就气得全身发抖,就变得怒不可遏。她感觉自己像中了毒,疯狂的毒素,绝望的毒素,紧紧攫住了她的神经。

    苏联的电报还没有来。

    她只好带领学生去了那一块净土——希腊。她渴望那里的古典氛围与清新空气能帮助自己熄灭妒焰。但邓肯的痛苦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原先准备建在科帕诺斯山上的房子也成了一片废墟,夕阳和羊群出没其间,浓重的苍凉与寂寞,像一只巨鹰,啄食着依莎多拉·邓肯的心。

    她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伊沙卡的帕提农山岩,2000多年前,萨福纵身一跳的身姿该是何等的优美呵。邓肯久久地伫立岩头,只要瞬间的意念,她就可以跳下去。

    她意外地对着大海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退下山岩。

    她不是缺乏勇敢。这一场变故正好说明了邓肯的勇敢,在邓肯的灵魂深处,死神是斗不过艺术之神的!

    邓肯离开了希腊。这是1920年,依莎多拉·邓肯最后的一次希腊之行。

    她已经42岁了。

    6

    邓肯的嫉妒也惹恼了那位学生,她不辞而别,并发誓再也不见邓肯。

    邓肯在邦浦路的工作室里,独自地回忆曾经幸福的情景。她对“幸福”有了更为清醒又更为模糊的理解。她简直分不清幸福与苦难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它们是孪生姐妹吗?不,它们其实是“一个人”,穿着不同的衣服。

    这时,她最好的学生艾尔玛来到她的身边,悉心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艾尔玛眼睛大,面庞圆,颇像迪尔德丽。

    邓肯问她:

    “你愿意做我的女儿么?”

    艾尔玛答道:

    “我从来就把您当母亲待的。我七岁那年,亲生母亲死于瘟疫,您将我招进学校,我才免受街头流浪之苦,您是我的再生之母。”

    “那你就做我的养女吧。啊,我的迪尔德丽都这么大了。”

    1921年春天,邓肯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苏联政府的电报:

    “只有苏联政府能了解您。欢迎速来,愿提供1000名儿童为您建立学校。”

    电报是苏联政府人民教育委员卢那察尔斯基拍来的。

    邓肯先是木然,继而是惊讶,马上就变成了欣喜。她环视空空如也的工作室,没有“大天使”,没有希望,没有爱情,没有艺术,仿佛囚徒一般。不行,我要冲出这个牢笼,到新的天地里去闯荡。她回电:

    “欣悉来电。愿教育贵国儿童,唯一条件为一工作室及工作经费。”

    卢那察尔斯基再次拍来电报,上面只有“同意”两个字。

    邓肯把将去苏联的事告诉了艾尔玛。艾尔玛不安地说:

    “您这是冒天大的风险呢。报纸上经常报道那边杀人放火的事,看了都心寒胆跳,您不要去了。”

    “我主意已定。你不愿意就留在这里吧,这间房子给你住。”

    “我是铁定了要跟着您的,谁要我是您的养女哩。您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况且,报上的东西也不能信那样多。”

    “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您这次的行程一定会吓欧洲一大跳。”

    邓肯迅即打点行装,至于衣服,她只拿了一件红色的法兰绒短外套。

    取道伦敦时,她去算命。算命的说:

    “您决心要作一次长途旅行,会有许多新奇的经历,也会遇到不少麻烦。您还会结婚。”

    邓肯哈哈大笑:

    “我可是个顽固的反结婚主义者。我不会结婚的。”“那好,等着瞧吧。”

    虽然邓肯也不知道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她隐隐地感到,这一次行程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因而在通往莫斯科的途中,她觉得行走的不是自己的躯体,而是灵魂在向另一个境界迈进。

    我们来读读《邓肯自传》的结尾,就足以感受到这位女艺术家当时的心情:

    当轮船向北方行驶的时候,回头眺望我丢下的资产阶级欧洲的旧制度、旧习俗,不禁感到轻蔑和怜悯。从今以后,我就要在同志们中间,作为一个同志,实现我为人类的这一代人工作的宏伟计划了。那么,再见吧,你那使我办不成学校的旧世界的不平等、不公正的残酷无情!

    当轮船最后到达目的地时,我的心高兴得快蹦出来了。这一次我的欢欣是为了美丽的新世界,是给予这个同志们的新世界。释迦牟尼头脑中曾经孕育的梦想,基督语训曾经传播的梦想,曾为历代艺术家最终向往的梦想,列宁以他巨大的魔力变为现实的梦想,都在这里了。我现在正在进入这个梦想,我的工作与生活将成为它的辉煌灿烂前景的一个组成部分。

    旧世界,别了!让我们欢呼新世界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