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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光荣与梦想

也不想知道。

    也许是因为太顺利了,也许是因为回家的迫切心情,三人放松了应有的警惕,等他们发觉情况不妙,已经来不及了,而这恰好发生在离开伊利汗国的前夕。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回去的路线和来的时候不同。原因很简单,1291年,阿克城终于失陷了,耶路撒冷王国就此灭亡,如再取道阿克,无疑自找苦吃。他们就一直向西北方向前进,从特烈比宗中转。

    特烈比宗城位于黑海的东南岸,是西方到东方的极为重要的港口。大概他们出门太久,已经忘了这是威尼斯的死敌热那亚人的势力范围。在他们离开威尼斯的这段时间里,特别是1280~1290年间,这两个国家不断发生战争。1294年,威尼斯舰队在希腊近海逮捕了三艘热那亚船,引发了又一场战争,在阿雅斯海湾,热那亚人大败威尼斯人。余波尚未平息,黑海一带战争风云又隐隐而现。

    这三个懵里懵懂的威尼斯人朝着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危险地带一步步走去。越临近特列比宗城,他们发现热那亚人越多。马可突然觉得危险可能要降临到头上,他刚要提醒父亲和叔叔注意,已经太迟了。

    就在特列比宗城郊,马可看到十几个热那亚人远远地跟在身后。他猛地想起,这些人前两天曾经多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可惜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现在看来是瞄上自己了。确实自己也太招摇了,身着华丽的服装,带着大批行李,本就令人侧目,马可暗暗摇头叹息。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十几个热那亚人已策马冲到他们面前,几把长剑团团将他们围住,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强盗得意洋洋地牵着驮有行李的马匹呼啸而去。

    马可真的急眼了,被劫走的不光是货物,更重要的是忽必烈写给教皇和几个基督教国王的信件,他准备去追,尼可罗一把拉住了他,“我们只有三个人,夺得回来吗?”马可狠狠地“咳”了一声,无力地低下了脑袋。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向前走,谁也不说一句话。有什么可说的,一切都完了,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如果不是马可坚持把部分黄金珠宝藏在随身穿的衣服里,恐怕会一贫如洗,连家都回不去。马可第一次感到自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尼可罗和马飞阿直后悔心太贪,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找了个小旅店住下来。按照马可的意思,把剩余的珠宝全部缝在衣服里,将旅途里早已穿得破旧不堪的蒙古服装套在外面。拿出点黄金换成银币。准备妥当之后,三个人匆匆赶到特烈比宗城。依照尼可罗,还要去找官府报案,马可劝住了愤愤然的父亲,不能一错再错,又去自投罗网。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隐瞒了身份,悄然从特烈比宗坐船到君士坦丁堡,再从君士坦丁堡搭上了一条开往亚平宁半岛的商船,开始了他们最后的旅程。

    商船途经希腊东南海岸的内格雷蓬特岛无惊无险地向本次航班的终点驶去。没有人注意到船上三个郁郁寡欢、貌似穷愁潦倒的异乡人。随着家乡的临近,在他们颓丧的心中重又唤起了激情。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鬓毛衰。

    他们重新站在圣马可广场上时,已是1295年了,在离开威尼斯26年之后,终于又回家了。

    晨曦中,总督府屋顶上那面巨大的圣马可雄狮之旗在风中飘扬,雄伟的威尼斯大教堂光彩依旧,海风唤起了他们沉睡的记忆。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三个人背着行囊,穿街过巷。没有一个人说话,心中的激动全部化成了匆匆的脚步。

    家,就在眼前。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旧了些,这就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马可上门叩开了房门,里面站着一位年轻人,他吃惊地望着三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异国服装、操着怪腔怪调的口音的陌生人,愣了好一会,才彬彬有礼而又冷淡地问他们找谁。

    “是我们回来了,尼可罗、马飞阿、马可,我们回家了。”尼可罗高兴地喊道。

    “他们早已去世。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他们。”年轻人压根儿不相信。

    三个人拼命解释,喧闹声把房里的人都引了出来。尼可罗和马飞阿看到两位中年妇女,都兴奋地大声喊着她们的名字。她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像见了鬼一样:“你们为什么假冒我们死去丈夫的名字?”

    “我们什么时候死了?”马飞阿急得一头汗。

    争执声引来了左邻右舍。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把他们当成了骗子。

    “我们还活着,是因为一直在很远的东方,所以一直没有消息。不信,我可以把你们的名字一一叫出来。”尼可罗对邻居们说道。尼可罗和马飞阿挨个叫着他们的名字,被喊到的人仿佛被针戳了一下,身子一抖。

    趁大家犹豫的时候,马可一下挤进了房里。没等他们往外赶,他飞快地将屋里的结构说了一遍,又一一点出往日发生的一切。显然,这些事决计外人无法知晓。这一系列的人证物证总算把三个人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顷刻之间,原本充满疑惧的家里顿时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笑声在泪雨中荡漾。

    “我们离家太久了,苦了你们。”尼可罗和马飞阿望着已中年的妻子和高高大大的儿子感叹着人间沧桑。

    说不完的岁月,说不完的故事。回家真好!

    几天过去了,快乐渐渐化作了宁静。马可向父亲和叔叔提出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把亲戚朋友和邻居一齐请来。尼可罗和马飞阿满口答应,他们正想好好炫耀一番。而马可考虑得是更深的一层。自己的经历太富于传奇色彩了,偏偏又拿不出大汗的信札和其他元朝的物品作证据,这些最多也就到过黑海沿岸的威尼斯人会不会相信呢。马可心中不停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马可一个人从他们带回的三个大行囊中整理出了一批元朝和波斯的丝绸、各式各样的珠宝以及几件保留下来的蒙古服装。

    小小的展览会让参加宴会的所有人看傻了,尤其是那些奇珍异宝令这些亲朋好友觉得仿佛身处奇妙的幻境之中。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尽力回答着每一个人提出的问题。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的回来,在威尼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们传奇般的故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真是三人成虎、挖井出人,到后来,竟然有人说他们从印度带回了传说中的狗头人和小矮人。他们的家成了博物馆,终日门庭若市,很多贵族和平民络绎不绝前来探访。三个人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的经历,回答着越来越古怪的问题。

    传奇在人们的口中慢慢变成了传说,添油加醋之后,有些地方已变得荒诞不经。马可他们开始听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几个号称是权威的史学家宣称,虽然这三个人从印度带回了不少珠宝,还有一些所谓的元朝的物品,但无法证明他们所说的一切,这些东西在波斯也是可以买到的。

    尼可罗和马飞阿听了神情激愤,立马准备去和他们辩个清白,马可一把拦住,“你就甘心受此侮辱?”两人瞪着他。

    马可长叹了一声:“我何尝不气。如果不说服这些人,本来就已经被传得荒诞古怪的事就会变成事实,就是我们在编故事,甚至是说谎。毕竟所说的一切对于威尼斯人太遥远,太不可思议,这里比起大都要落后很多很多。让别人相信的惟一办法是去见教皇。不要忘了,我们是教皇派出的使节,回来之后自然应当向教皇复命。”

    尼可罗和马飞阿听了这一番话,渐渐平静了下来,仔细一想,马可的分析很有道理。

    三个人秘密去见教皇,当初派他们出使元朝的教皇格里戈里十世在1276年就已去世,在此期间,教皇像走马灯一样地登基,现在位的是庞尼菲斯八世。

    雄伟壮丽的教皇府邸,几个武装士兵悠闲地在巡逻。三个人来到了边门,尼可罗向门口的卫兵简单地陈述了一番,提出要见教皇。

    不一会儿,一位秘书踌躇满志地走了出来。尼可罗急忙上前,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年轻的秘书默不作声地听着,等尼可罗说完之后,说:“请诸位暂等片刻,我去告诉教皇,由他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个人焦灼不安地在门外等着,他们不仅是在等候教皇的召见,更是在等候对他们命运的判决。

    边门开了,那位年轻的秘书走了出来,马可竭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一无所获。秘书表情依旧,但他的话却似炸雷一般震撼着三个威尼斯人:“教皇不能召见你们。”

    “为什么?我们是教皇的使节啊。”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他们还拿出了金牌给秘书看。

    “教皇格里戈里十世的手书呢?忽必烈皇帝的信呢?”秘书向他们伸出手,”凭什么说你们是教皇派往元朝的使臣。金牌本身说明不了什么。”

    “教皇交代使命时当时维琴察的威斯基·尼古拉修士和的黎波里的特瑞波里·威廉修士在场,他们曾陪同我们到达小亚美尼亚,他们可以作证。”尼可罗说。

    “这两位教士不知在何方,也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无法找到他们。”秘书摇了摇头,“这样吧,我再去查一下档案中有无记载。明天你们再到这里来。”

    档案维系着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这也是他们一生中最痛苦的等待。然而,残酷的现实粉碎了他们的期盼。这次秘书的脸上冰冷似铁,告诉他们,关于格里戈里十世遣使赴元朝在档案中没有任何记载。看得出,他从半信半疑变为不相信。他想不出如此重要的使命,教皇格里戈里十世为什么要派三个世俗的威尼斯商人,而正史中又不见任何记载。最后,他认定这三个威尼斯人不是骗子就是妄想狂。

    最后一扇门对他们关上了。尼可罗、马飞阿、马可有口难辩:“难道这是天意吗?”马可冲着蓝天大吼一声。

    依照尼可罗和马飞阿的意思,还想去找威尼斯大公和元老院。马可却打不起任何精神,这一次求证经历,几乎打垮了他不屈的意志。“算了,别去了,他们更不会相信我们,20多年了,这些人还是井底之蛙。他们蒙上眼睛,拒绝承认基督教之外的世界。元朝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是神秘的东方,更是地狱,是野蛮人聚居的地方。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对于他们的智力来说,太高了一点,他们无法理解。可怜的人们。”马可说不下去了,悲愤充满了他的胸膛。

    尼可罗和马飞阿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罢了,万事皆休。”

    “不,还没有休。”马可的傲气又起来了,“我不会甘心于此的。”

    从教廷到威尼斯,这并不算太远的路程,竟让他们觉得比从元朝回来的路还要漫长,还要难走。

    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教皇格里戈里十世交付的使命,谁承想教廷竟然不相信他们,不再需要这一切。真像是一场噩梦。

    从往日荣耀的顶峰一下坠入绝望的深渊,马可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第二人生,开始了他更为艰难困苦的人生。

    不屈的马可像一位勇敢的斗士,再一次发起了挑战。他坚信明天,坚信未来。

    马可在幻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