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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望尽天涯路

    依兀鲁斛等人的意思,还要带上些食物用品,马可一口回绝了。王妃惊人的嫁妆,马飞阿准备的大捆小扎的箱包,各人的行李,加上一帮娇滴滴的宫女,这些就够他头痛的。如果再拖上一大堆日用品,就是到夏天也未必到得了泉州。马可告诉三个波斯人,到了泉州再补足给养,征调船只和水手。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做好一切准备,待冰消雪融立马上路。

    各地官府对他们此行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尤其是泉州路总管,更是调派得力干将,征发了一批坚固的海船和富有经验的水手,又搜罗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海图,并按忽必烈的旨意,为他们准备了两年的粮食。细心的总管还让人从药铺搞来了一批药品,以备急需。

    马可亲自来到港口,检查船舶情况。他看到这些船,大感满意,比起上次他出海的船,真有天壤之别。这些船都是由松木制造的,大船有五六十个船室;每船分隔成十余舱,用厚板严密隔开,这样即使船身偶有损坏,也不致沉船;船上有四根桅,可扬九帆;无风时用橹,这大橹得四名水手操作。大船上水手就达200人,小船也有五六十名水手。

    泉州总管为他们准备了14艘船,其中有四艘大船。船队整齐地停泊在港湾中,浩浩荡荡,正像一队威武的雄狮。兀鲁斛见此景,更是乐不可支。

    船队缓慢地开始驶离泉州港。

    马可站在船头,向岸边送行的泉州路官员们挥手致意。马可凝望着渐渐远去的一切,望着那熟悉的山和水,那港湾中如林的桅杆,潸然泪下。这里有他的青春年华,有他的憧憬和事业,有他的爱和恨。他把自己17年的生命留在了这片神奇的国土上,而且是最好的时光。

    站在岸上的时候,马可的情绪是亢奋的,等到了船上,他只觉得依恋、伤感、愁惘,甚至是一缕凄凉。回家了,带回了自己的灿烂,带回了这里的美丽。

    一整天,马可的心绪都无法平静,难以集中注意力于航行。

    如此一个庞大的船队,有效的管理是必不可少的。三个威尼斯人和三个波斯人在临行前就商议已定,命千户察罕率200军士登上第一艘大船,带上二艘小船作为先导,老成的兀鲁斛和细致的马可的大船紧随其后,他们负责阔阔真及侍从的安全;阿卜失哈和火者的大船跟在马可的后面,船上有100名士兵,负责护卫两翼;尼可罗和马飞阿的大船在阿卜失哈的后面,船上满是阔阔真的嫁妆和众人的行李,船上也有100名士兵,负责殿后。小船紧挨着大船,顺序前进。细心的马可为防万一,给先导小船及殿后的几只小船上的水手也发了少量的武器。

    船队沿着中南半岛快速南下。因为只有马可走过这条航线,于是他不得不担负起主要的责任。让马可感到伤脑筋的是,虽然航行比较顺利,但是由于护送的是阔阔真,这位柔弱的少女,再加上一大帮娇生惯养,从未出过远门的宫女、内侍,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他们根本适应不了船上的生活,稍遇一点风浪,一个个吐得晕天倒地,所以不得不经常靠岸,让他们休整一番。这样,三个月之后才到达小爪哇岛。

    船队先后在八儿刺港和巴斯曼停留,之后进入萨马拉王国海域。

    马可和兀鲁斛说的话得到了验证。温顺的大海仿佛要考验他们的意志,暴风雨要来临了。

    马可和船长紧张地注视东南方向的洋面。“怎么样,船长?”马可问道。

    “大人,你看到海面上长长的涌浪吗?它越来越大了,云层也越变越厚,这场风暴小不了。”

    兀鲁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的后面,马可和船长紧张的神情让他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他不安地问道,马可告诉他,大风暴马上会到这里,万一碰上,吉凶难料。兀鲁斛急得直搓手,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这位做事极认真的波斯人是在担心阔阔真的安全。

    “升起所有的帆,全速前进,前面不远就是萨马拉,希望我们能躲过这一劫。”船长果断地下令。

    大自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风暴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船前进的速度。

    黑压压的滚滚乌云笼罩着大海,正午时分如同到了傍晚,风助浪威,浪借风势,开了锅的洋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船剧烈地摇摆着。

    瞬间,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船队艰难地在浪谷中穿行。

    “快降帆,放下桅杆,快!”船长声嘶力竭地叫喊,水手们在舱面上一阵忙碌,每条船上所有的桅、帆全部消失了,船稍稍稳定了一些。

    马可扶着栏杆走进中舱,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弯下腰倾吐着中午的饭菜,桌上、床上的零星物件掉在地上滚来滚去。只有阔阔真依然坐在她的椅子上。马可向阔阔真问了安,阔阔真微微一笑:“马可先生,此刻不必多礼。”

    马可望着脸色惨白、紧闭双唇的阔阔真,心里暗自钦佩,她真有点王妃的风度,这生死关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倒是小瞧了她。阔阔真信任的目光,激起了他的战斗**,“王妃,您放心,只要我马可在。”“我知道。”阔阔真的声音仍然是甜甜的。

    马可和有气无力的兀鲁斛交代了几句,又冲出了中舱。

    肆虐的暴风雨让人无法睁开眼睛。万幸的是,14条船目前还没出事,但是还能支撑多久呢?冷酷的现实实际上已经作出了回答。

    船长在亲自操舵,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马可紧攥着双拳,看着呼呼喘气的船长,他是有劲使不上。

    突然,一名水手踉踉跄跄地闯进来:“船长,前面的船升起了小旗,陆地要到了。”水手们发出一阵阵欢呼。

    上帝保佑,他们的前面恰好有一个天然的小小港湾,船队缓缓地驶入,各自抛锚停下。

    马可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港湾并不平静,海浪冲击着岸边的礁石,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巨大而雪白的浪花盛开在空中。船队只是大致上摆脱了危险,但船体依然大幅度地摇摆,而且暴雨如注,让人看不到一点停止的希望,马可本想让阔阔真及随行人员上岸喘口气,看来无法做到了。马可想了一下,决定将四艘大船全部移到岸边,让十艘小船在外围,以此减轻海浪对大船的冲击。又命人马上把察罕找来。

    察罕满脸憔悴,幸好出过海,总算精神尚好。察罕进门给马可请了安,报告说,他已经检查了一下,船体情况还可以,只是不少船为了排除积水,把船舷打了几个洞,待天气好转再修;有七名水手和士兵被浪冲进大海,肯定不能生还了,还有十几名士兵受伤。马可对察罕的细心很是欣赏,同时要他加强警戒,此处人地生疏,务必严加防范。

    两天后,风停雨散。这场暴风雨,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不少人生了病,有的病情相当严重,年纪最大的兀鲁斛已是卧床不起,阔阔真虽然安然无恙,但几天不能进食,身体很虚弱。马可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又禀报了阔阔真,决定移住岸上,休养一段时间。

    马可和阿卜失哈、火者带上察罕,四人一同去察看地形。离港湾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再向前,就是密密的丛林,最后决定就在空地上安营扎寨。

    察罕带上一批士兵和水手,伐木造屋。几天后,几排木屋造好了。阔阔真、三个波斯人和尼可罗、马飞阿,加上一大批随从,搬进了木屋,又留下了一些水手和士兵负责看管船只。

    整队人马规模很大,有近2000人,包括察罕的400名士兵、阔阔真和三个波斯人的200多名随从,还有近1100名水手。管理任务就相当艰巨,但这又是必需的。内务管理主要由尼可罗、马飞阿和阿卜失哈、火者负责,水手们由各自的船长负责,剩下的全部落到马可和察罕的肩上。

    这一带连马可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营地前不远处的密密丛林总让人有点毛骨悚然。马可毕竟曾在萨马拉短暂停留过,对这个王国略知一二。虽说有国王管理,他的范围也仅限于主要的港口和几个城镇,余下都为部落酋长所瓜分。据传热带雨林中,有的土人会吃人。必须尽快搞清周围的地形地貌,否则守在营地里,和一只困兽没有什么区别。

    马可的探险计划还没实施,就不断传来有水手失踪的消息。一问才知道,原来都是三三两两私自外出的,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显然周围蕴含着巨大的危险。马可立即下令,在未查明情况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同时要察罕率一小队人马深入丛林进行搜索。

    傍晚,满身泥土和汗水的察罕带着几个人赶了回来,马可望着一脸惊恐的察罕,忙安慰他别急,慢慢说。“吃了,全吃了,”察罕磕磕巴巴地说。

    “吃,吃什么?”在场的都有点莫名其妙。

    “失踪的人全给野人吃了。我们亲眼看见的,跟宰猪杀羊似的,树枝上挂着好几个脑袋,太可怕了……”察罕嘴里不停地咕噜着,也不知是祈祷还是念咒。

    大家面面相觑,阿卜失哈、火者呆愣着,尼可罗和马飞阿不住地胸前画十字。真是走运,居然和食人部落作了邻居,马可暗暗叫苦。

    “马可先生,我们是否马上启程?”两个波斯人问。

    “启程?你们没看见一堆病人,兀鲁斛大人到现在也不见好转,如果现在动身,就等着半路往海里抛尸体吧。”

    马可手抚额头,想了一会,转身对察罕说:“你分派几个手下,各率一批士兵和水手,全副武装,在营地周围巡逻,点起篝火。”

    太平日子才过几天,又出事了,有四个夜里站岗的士兵失踪了,不用说,肯定给土人们当美味扛回家去了。被人杀了倒也罢,让人活吃了,真不敢想像。整个营地笼罩在恐怖之中,夜里巡逻的人都不敢出门,一时间人心惶惶。

    到后来,大概是那些土人吃出了瘾头,夜间趁黑成群地向营地摸,看见小股部队就动手,放倒拖了就走。惊恐不安的哨兵们一遇风吹草动,大呼小叫,胡乱放箭。一夜数惊,不得片刻安生。

    走又走不得,留又留不成,马可急得在房里乱转,和父亲、叔叔及两个波斯人商量多次,大家对如何加强防范都说不出所以然。他们还不敢禀告阔阔真,怕吓坏了这位王妃。到底察罕是军人出身,他建议挖条长沟,据壕坚守。

    于是,第二天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外,全体出动,马可和察罕各率50名士兵在外围护卫,其余人员一齐挖沟。一个星期后,工程结束。这条宽而深的长沟将宿营地全部围了起来,两边一直延伸到港口,沟内灌满了海水。马可又让人再砍一些树,在沟边建造了十几个高高的小木屋作为碉堡,既便于了望,又可保护哨兵的安全。这下大家才渐渐地安下心来。

    雨季来临了。炎热潮湿的气候令许多人水土不服,接连不断地有人死去。马可真后悔为什么没带个医生,幸亏阔阔真的内侍中有个人父亲是郎中,略知一二医术,就拉他来充数。更糟的是,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气候又开始恶劣起来,风向突变,如果现在拔锚起航,完全是逆风而行,根本就不能,船长们都说,除了等待季风转向,毫无办法。这样,就必须要在这里一直等到冬季。

    眼下,粮食是足够的,但蔬菜、肉类及一些生活必需品极度匮乏。马可只得组织人到茂密的热带雨林中去采集野菜、野果、打猎,到海上去捕鱼,以此作为补充。

    这天,马可正在自己房里研究海图,门悄然开了,阔阔真带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马可忙向阔阔真请安。阔阔真愁云满面,“马可先生,我们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她焦虑地问道。

    “要到冬季。”马可把原因详细地说了一遍。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怕很多人熬不过去。他们跟随我出来,却要命丧在这荒蛮之地……”阔阔真难过得说不下去。

    马可连忙安慰道:“恐怕是天意如此吧。务请王妃保重。兴许王妃的一片诚意,老天爷改了主意也难说。”马可风趣幽默的一番话,逗得阔阔真笑了起来。

    为了给阔阔真解除烦闷,马可常常和她闲聊,讲了自己的冒险生涯和各地的风土人情。这天正说的高兴的时候,察罕来报,说是抓住了几个土人,来问马可如何处置。

    “马可大人,我看把这几个土人宰了,出口恶气。”察罕建议道。

    “不。”马可想了一下,“不行,吃人是他们的风俗,他们自己人生病治不好,也会被吃掉。杀了他们,无济于事,反而激起事端,你总不愿意一大群野人天天盯着你身上的肉吧。”

    察罕直摇头,“那怎么办?”

    “走,一起去看看再说。”

    原来,被抓的人中有一个是部落首领的儿子。马可找来了个略懂一点当地语言的水手当翻译,告诉他自己的来意,又送了一点小礼物,请他们回去向首领转达自己的问候。

    土人们觉得非常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发现真的要放他们回去,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呜哇乱叫。

    事实证明,马可的处置是正确的。没多久,首领亲自来赔礼道歉,并送给他们不少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从此,双方建立了信任,土人们经常送食物来,马可他们则以瓷器、布匹作为交换,这次意外事件,让他们彻底解除了后顾之忧。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病死的人还在一天天增加,这些人主要是士兵和随行人员,常年漂泊的水手倒无大碍。

    终于兀鲁斛也熬不过去了。等马可闻讯赶到床前时,他只剩一口气。兀鲁斛一看马可来了,费力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拉着马可,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马可先生,我不行了,一切就拜托你和你的父亲、叔叔了。”马可用力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兀鲁斛的死,对阔阔真是个沉重的打击,一向恬静似水的阔阔真也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冬季终于来临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这地狱般的生活总算到头了。马可、尼可罗、马飞阿、阿卜失哈、火者分别登上了自己的船,船起锚了,水手们欢快地喊叫着。

    船队按照原先的顺序,依次驶出港湾。马可站在甲板上,望着越变越小的萨马拉,感慨万千。别了,萨马拉,让我永生难忘的地方。

    整整五个月的磨难结束了,付出代价的是有近200人长眠于此。

    经过这场历险之后,重新航行在海上成了一种享受。

    船队从萨马拉直驶南巫里。这是一个盛产药材的小国,在这儿稍作停留,补充了饮用水,继续前进。途中先后经过诺刻蓝岛和安加曼岛,在这两处停留时,马可的心一直悬在喉咙口,这里不要说国王,连部落首领也找不到,完全是原始社会。看着这些一丝不挂、无法无天的人,总让人想起萨马拉。

    长时间在热带地区航行,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很多人得了病,这主要是阔阔真的随行人员。

    从安加曼岛到锡兰,是一段枯燥漫长的航程,单调的生活乏味已极,除了常常为死去的人举行海葬,似乎没有别的事干。死无葬身之地,是一句恶毒的骂人话,现在真的要降临在这些宫女、内侍、官员们身上,不禁让他们为之胆寒。

    出于对大家安全的考虑,马可只得在锡兰长时间停留。沉重的责任感令马可喘不过气来,幸好尼可罗和马飞阿默默地担负起了全部内务,才使他稍微轻松一些。

    驶离锡兰,向西航行100公里,来到了印度大陆的马八儿。在这个炎热的佛教之国,马可遇上了一个新问题,马八儿的房屋都是用牛粪涂刷的,无一例外,地上铺着地毯,席地而坐,阔阔真怎么也不愿住进这牛粪屋,马可费尽口舌也没用,最后只好又回到了船上。

    船队顺着印度海岸前进,沿途经过俱兰、马拉巴、克斯马科兰等,除了补充饮用水和给养,几个人商定,一般不再靠岸。尽可能加快速度,因为他们发觉,停留越久,反而死去的人越多,这样不如以速度来战胜死亡的威胁。

    到克斯马科兰为止,都是马可、察罕走过的路。再向前,虽说情况不熟悉,但是看得出来,波斯商船越来越多,这给了大家以巨大的鼓舞。

    1293年春,经过长达近26个月的旅行,他们终于越过了辽阔的印度洋,到达了波斯东南端的忽里模子港。

    大家都高兴地忙着收拾行装,准备下船。

    马可独自站在船舷边,望着列队上岸的人们,“一,二,三……”加上自己,上船时的600人,此刻只有十八个人活了下来。三位波斯使臣,就火者安然无恙,阿卜失哈终于没能坚持到终点。阔阔真的那么多侍女,仅剩一位。感谢上帝,阔阔真没事,父亲和叔叔没事。马可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代价实在太大了。马可转过身,遥望着无边无垠的大海,从内心发出呼喊,安息吧,长眠于荒岛和大海中的人们。

    落日的余晖将港湾染成了玫瑰红色。堤岸后的小树林肃穆地站立着,只有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诉说着幸存者心中难以言述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