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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朴素的辩证法

》卷4《楚人问鼎》。

    遇事之易者未足喜,遇事之难者未足忧。盖先遇其易则以易为常,是祸之源也。先遇其难则以难为常,是福之基也。世固有一胜累一国,以一能败一身者,岂不甚可畏耶?

    "难"与"易"是相对的,"以难为常",自强不息,"难"则为"易"。

    "以易为常",掉以轻心,"易"则变"难"。

    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故而吕祖谦指出凡不懂得居安思危居易思难的人,其结局是很危险的。尤其是作为国家的统治者,更应该居安思危。

    大抵人当否之时,自然忧深思远。至泰时,人民安富,国家闲暇,所失多由虑之不远。殊不知乱每基于治,危每基于安,诓可遐遗乎。这是说统治者在国家多事之秋,天下动荡不定("否")之时,一般能够"忧深思远",而在"人民安富、国家闲暇"("泰")之际,也必须虑之甚远。只有这样才能使国家始终保持强盛,立于不败之地。吕祖谦在分析秦穆公使秦强盛的原因时说道:秦穆公于江之灭(楚人灭江),独怵然戒、惕然悟。避朝贬食,不胜其忧,非出于危乱之外,岂能深见可惧之真者乎?穆公信能推此惧心而充之,视天下之诸侯。国一灭则心一警,心一警则政一新,固可离危亡之门而得治安之基矣。岂止西戎之霸耶?②认为秦穆公之所以使秦国远"离危亡之门而得治安之基",成为"西戎之霸",主要是由于他不以秦国自身暂无危险就放松警惕,而是冷静地"逆观"当时诸侯国之间的相互吞并,特别是楚国灭江后,引起穆公的"戒惕"和"心警",励精图治,革除弊政,变秦为强国。

    和秦穆公相反,楚将斗椒在和晋将赵盾对垒时,不知道"逆观"自身军事上的弱点,而为赵盾故意示弱的假象所迷惑,过于自信,盲目骄做,结果丧师辱国。吕祖谦分析道:如果斗椒善于"逆观",识破赵盾军事上的狡诈,步步小心,其战争之结局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椒苟意于善,则盾虽示弱而养其恶,未必不逆观其诈,惊然儆惧,而启改过之门矣。

    盾本将以养其恶,椒反资以养其善,殆惟恐遇盾之不早也。应该承认,吕祖谦的这些论述洋溢着新鲜活泼的辩证因素。

    但是要指出的是吕祖谦虽然一再强调"天下事必有对","天下之理未尝无对也",然而一旦接触到封建等级制度以及与之相应的所谓"圣学",即孔盂儒学和理学时,则武断地宣布这是"无对"的,"非与世俗较胜负也"。

    ②天下之理未能无对。才立,便有物与我(指"圣学"与"圣人")对,对则必有争,一矜其能,一伐其功,便自有一个争的道理。盖矜伐者争之对也。??禹无我也,无我则不争。③吕祖谦认为,要熄灭对封建等级制度及其"圣学"的争斗,就得消灭对立面。这就使得他不能将"有对"说贯彻到底。这不仅使其哲学思想前后矛盾,而且最终窒息了他本人突出的众多的辩证观点,陷进形而上学之泥潭。这种现象不只是反映在吕祖谦一人这里,而在其他理学家如二程、朱熹等那里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因此,这应该看作是时代使然之故。

    ② 同上卷1《楚莫敖屈暇》。

    ① 《文集》卷12《易说·泰》。

    ② 《东莱博议》卷4《楚人灭江》。

    ① 《东莱博议》卷4《楚斗椒》。

    ② 《文集》卷4《与朱元晦》。

    二、"日新"乃"无地之道"

    发展变化是辩证法的总特征之一。吕祖谦注意到了事物的发展变化。他坚持认为"不息"(即运动)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说:易,变易也,初无定体。①如《书》(《尚书》)之始终惟一,时乃日新,一之内自有新,新之内自有一,有终有始,本不可谓之一,今也以为一者,是不常中自有常也。不善学者,以为一定不易而已。由是至于执而不通。??如天地之道,寒往暑来,不已不息,所以天地之常。吕祖谦认为世界上的事物是变化不定的,故而"初无定体",乃为"天地之常"。

    由此,他断定《尚书》中所说的"始终惟一"之"一",不是指"一定不易"。

    因为"一定不易"之"一"是不存在的。"一之内自有新,,新之内自有一",矛盾的统一物总是在不停地运动变化("日新")着的。如果以为事物是"一定不易",就会"执而不通",这是不善于观察事物的表现。以天地而言,冬去夏来,"不已不息",这就是"不常中自有常"。天地是如此,人类自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终则有始,正如人之一身,自少至老,爪发皮肤未尝须臾不变。若说终身不变,则失其所以为身。亦如水若止而不流,则日涸一日,惟其常流不息,所以无穷。在从生至死的漫长岁月中,人的身体时刻都在发生变化。指甲、毛发、皮肤时时更新。假若终身不变,人也就不成其人了。水只有"常流不息",才能保持活力,一旦停止流动,只是死水一潭,不久即会干涸。正因为事物处于"日新"不息的运动中,所以有始则有终,有终则有始。对于人来说,则是有生则有死。他说:前明将尽,后明将继之时,是犹死生之际也。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者,彼畏惧者其凶固明。至于鼓缶而歌者,虽自谓达死生之际,殊不知死生乃常事耳。初无可乐,才鼓缶而歌,则亦为死生所动矣。故皆凶也。象日:何可久也,此一句最要看。日之既昃,自然倾没,虽千数万计,亦不能留此,何可久也之义。②人老了就要死去,就象太阳西斜自然倾没一样。虽然这种事情发生过"千数万计",然而却无以挽留。因此"死"与"生"乃是平常之事。对于死生的正确态度是泰然处之,不为其所动。在这里,"大耋而嗟",害怕于死固然不对,而"鼓击而歌"也是不对的。因为"大耋而嗟"和"鼓缶而歌"表现形式虽不同,却都是"为死生所动"而不达死生之理。从人类发展的总趋向看,人类正是通过死与生的交替变化而得到繁衍的,即"前明将尽,后明将继"。推而广之,世界上任何具体的事物都不可能是永恒("何可久")的。以大地而论,其"所以无穷",乃是"以其聚散也"①。也正因为它不断的"聚"与"散",才使得自己永远处于"日新"之中,变得生气盎然。

    在此基础上,吕祖谦提出了"天下事向前则有功"的命题。他说:天下之事向前则有功。不向前,百年亦只如此。盖往则有功。天下之事,方其蛊也,皆有可畏之势。如大川之滔滔然,于此而往焉,则有事而可治矣。②① 《文集》卷12《易说·屯》。

    ② 同上卷13《易说·恒》。

    ① 《文集》卷13《易说·恒》。

    ① 《文集》卷14《易说·萃》② 同上卷12《易说·蛊》天下事若不向前,安能成其大?如士人为学,有志于伊周事业也,须是向前去。"向前"即发展。推动事物的发展,正是人类的基本任务。也是人类特有的主观能动性的表现。停止的观点,固步自封的观点,不仅是形而上学的观点,而且也不符合人类发展的历史。我们认为对于吕祖谦"天下之事向前则有功"的命题,必须予以足够的重视和评价才是。

    难能可贵的是,吕祖谦没有停止于此,他论及了"常限"与"常量"。

    雨暴而沼溢,酒暴而卮翻,沼之所受有常限,厄之所容有常量,人之所期有常愿。

    逾其限,过其量,塞其愿,虽不欲满而不自知其满矣。这是说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要注意保持适当的"常限"与"常量"。超过了"常量"与"常限",事物往往就要向相反方向转化。由此,吕祖谦论及了"物极必反"的道理。

    他指出:盖当坏乱之极,自然必有开通之理。②穷上反(返)下。才到穷,则必复,此自然之理。积恶之极,则必思复善,积邪之极,则必思复正,积阴之极,则必思复阳。??天地阴阳消长,有必复之理。这里说的"穷"、"极"是一个意思。事物发展到尽头就会向对立面转化("反"或"复")。物极必反,这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故而他又说:否极必泰,屯极必通,坎极必出险,理之自然也。然而若知否极而泰,不知致泰之道,则不能去否。屯极则通,不能为致通之理,则不能去屯。上居坎之极,必能出险,然以阴柔之质居之,则不知所以出险,故三岁之久至于凶也。意谓虽然否极必泰、屯极必通、坎极必出险这是自然之理,但是由"否"转化为"泰","屯"转化为"通","坎"而能"出险",却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必须通过人的积极而有效的主观努力。"知致泰之道"、"为致通之理"、"知所以出险",即能抓住促使事物转化的关键,同时还应该具有实行转化的一定才干。唯有这样,才能使这种"理之自然"变成现实,否则就不能"去否"、"去屯"、"出险",而只能陷于"凶"。在这里,吕祖谦再次接触了转化的条件,这就不仅使其物极必返的命题更为完善,而且使其对立统一观点向前进了一大步。

    因为物极必反,所以在事物发展过程中,要想不走向反面,就必须注意保持事物发展的平衡("中"),他说"天下事惟得中可以无悔"②。超过了"中",破坏了平衡,事物必定要向反面转化。所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亢之理也。"中午过了,太阳就要西斜,月亮圆后就是亏缺。故而吕祖谦接着又说: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又曰动而有悔,又曰穷之灾也。又曰知进而不知退,皆言亢之不可极。??盖诸处已说盛满之当抑。这里说的"亢之不可极",即要适当控制("抑")事物的发展,使其与极限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凡事不可过甚。"②"过甚",也就是"过中",而有违"亢之不可极"的道理,③ 《文集》卷12《易说·临》。

    ① 《东莱博议》卷3《葵邱之会》。

    ② 《文集》卷12《易说·蛊》。

    ③ 《文集》卷13《易说·复》。

    ① 《文集》卷13《易说·习坎》。

    ② 同上《易说·恒》。

    ① 《文集》卷12《易说·乾》。

    ② 同上。

    而导致"悔"。

    上九,亢龙有悔。健而无息之谓乾。九极于上,则疑于有息矣。故圣人于上九而戒之,以亢使人不可轻进,盖常留一位在前,则有不息之意。若处亢而止,则息矣,非乾也。"常留一位在前",就是指的与事物之极限保持一定距离。唯有这样,方能"不息",即保持事物发展的旺盛之势。否则就会发生"用刚太过必折"的错误。因此对此必须引起思想上的高度警惕("戒")。

    事物的运动变化是在一定的时空中进行的。对于"空"吕祖谦论述不多,而"时"则屡次提及。他说:随时之义大矣哉!先辈谓易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只是一时字。如孔子大不可名,孟子只以'圣之时'尽之。如《中庸》只说一'时中'。易传曰,凡赞之者欲人知其义之大,玩而识之也。只教人玩识时字。在吕祖谦看来,一部《周易》其精髓用一个"时"字即可概括。《中庸》所强调的也只是"时中"而已。孔子学贯天地,很难用其它什么语言准确地表达其学识为人,但孟子亦只以"时圣之"三字赞之,因此人们必须重视对"时"的研究、"玩识"。吕祖谦还认为《伊川易传》之所以值得后世学者重视,也就在:于程颐对"时"的领悟有过人之处。

    久速唯时,亦容有为之兆者。此最是伊川会看《易》处,意在言外,学者须识时字。

    吕祖谦于"时"之重视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时"是变化的,人们要做到"久速唯时",就必须随"时"对自己的行动作出相应的调整。

    向晦入宴息,晓便起,晦便息,饥便食,渴便饮。尧舜便禅让,汤武便征伐,八元便举,四凶便遂,姑举一事以明之,则知事事皆如讥食渴饮,昼作夜息,不费思量,本无一事,只为见得理明,时到自应。在正常情况下,人们一般是天明即起,日落入睡。白天劳作,夜间休息。饿时吃饭,渴时饮水。人的饮食起居必须随"时",同样社会重大的政治活动和人事安排也必须随"时"。例如:尧舜时代,天下易主只需禅让而不必征伐,汤武之世只可征伐而不能禅让。该举贤时则举八元,当诛时便放逐四凶。闪此只有随时而动,才是"见得理明",方能保持天下太平无事。

    一般说来,吕祖谦是主张"天下事向前则有功"的,但他又坚持认为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向前"的。是否"向前",也应该根据"时"的变化才行。当天下动乱之际,要想治乱为治,就应该义无反顾地"向前",如"唐宪宗、武宗平淮蔡泽潞"①。否则就很难实行由危到安,由乱到治的转化。而在改朝换代之际,正是各种社会矛盾经过剧烈冲突之后,得到暂时缓和的时候,这就不应该一味地追求"向前",好大喜功,以利于形成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与民休养生息。

    解散之际,天下初平,必须用广大平易之道,与民安息。②天下之难初解,当以柔治天下,和缓安静,不须躁促急迫,欲民服我。民心不归于③ 同上。

    ① 《文集》卷12《易说·随》。

    ② 《文集》卷14《易说·晋》。

    ③ 《文集》卷12《易说·随》。

    ① 《文集》卷12《易说·蛊》。

    ② 同上卷14《易说·解》。

    彼,必归于此。彼既无所他往,自然归我矣。吕祖谦这样说,是以其丰富的历史内涵为依据。他举例说"(周)武王之胜纣则必垂拱而天下治,高祖之灭秦必用肖(何)曹(参)之清净,光武之诛(王)莽必闭关不用兵,是皆以平易处之也。"①周武王灭纣之后分封诸侯,实行垂拱之治,刘邦灭秦之后清净无为,刘秀平定王莽之乱之后也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因为他们都是以"平易之道,与民休息",故而民心大归,达到了天下之大治。

    与周武王、高祖、光武相反,隋炀帝则不懂"天下初平,必须用广大平易之道"的道理,在其实现了南北一统之后,当天下急需休养生息时,仍一味"向前","再伐高丽",最终"不免于难"。吕祖谦的这一说法,使其"天下事向前则有功"的命题,置于"时"之制约下,从而显得更为完善。

    天地万物的发展变化尽管形式有各种各样,但并不是神秘莫测,其中总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吕祖谦已初步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说:象、复。自十一月观之,严霜暴雪,正万物摧挫时,无有生意,安得有雷?不知雷声已自潜于黄钟之宫,但雷伏在地下,虽无朕兆之可见,无声音之可闻,人自不知其所谓复,盖积阴沍寒之后而阳气发生之理,其在地中不轻发用者,甚有力。在"严霜暴雪"的隆冬季节,人们之所以能够预测来年的惊雷之声,就在于"积阴沍寒之后阳气发生",这是不可改变的规律,掌握了这一规律,"虽无朕兆之可见,无声音之可闻",但也能认识具体事物的起因与后果。

    天下之消长盈虚,文质刚柔,如环之无端,乃是天行,若是要得自穷志虑,探事先料事后,不知消息盈虚,只是臆度。①每有事,先三日而虑其所以蛊之根本,然后为之,既为之,又后三日而虑其将然,然后其利可久。②人们之所以能够于事先料及事后,知道"蛊之根本"而治蛊,就在于"消息盈虚"是有一定规律性的。只要"虑"之慎重,就可以保证"其利可久"。

    吕祖谦这一理论,不仅使"随时"之内涵更为丰满,而且赋予了"随时"之可能。

    吕祖谦指出:整个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事物与事物之间是普遍联系的,所谓"通天地一气同流而无间者也。"③因此当一事物在其将要发生剧变之时,总是要通过其他事物的变化而显示其"朕兆"的,这就要求人们要知"微"识"几",及时掌握事物变化的征兆。

    物莫不能先。础先雨而润,钟先雾而清,灰先律而飞,蛰先寒而闭,蚁先潦而徙,鸢先风而翔,阴阳之气浑沦磅礴于覆载之间,而一物之微,先见其几,如印券符钥无毫厘之差。④天要下雨,柱础就会先反潮,钟声清朗则预示是晴天。隆冬将至,百虫先入穴潜藏,大雨将集,蚂蚁先由低处向高地迁徙,大风将至,鸢则先飞。人们掌握了这些规律,就能预测天气的变化,而及早采取相应的措施,避害就利。"如神医用药于无形,不待其病已形而后救"。①不难发现,吕祖谦的这些理论,标志着其辩证思维已超越了前人,而达到了一个新③ 同上。

    ① 《文集》卷14《易说·解》。

    ② 同上卷13《易说·复》。

    ① 《文集》卷12《易说·蛊》。

    ③ 《东莱博议》卷2《卜筮》。

    ① 《东莱书说·大禹谟第二》。

    的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