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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力的驱迫

,反而是主动的了。回首望去,来路悠长,方才所经的村落或市镇,已不知在何处,因而此时心情,又只想着快到前方的州城。到了又如何?又是一个夜晚,又是一声鸡鸣,又是一天路程。看看周围,无论贫富贵贱,各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令人无话可说。只有眼前的江水,是那样的澄明,人来人往,都与它无关。

    说起来,人活一世,也是这一般“行色”。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到何处去,就那么急急地赶:读书做工,生儿育女,求名求利,忽忧忽喜,便老死成灰。不过是贫富贵贱,各有一段路罢了。并不是人们真的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不走不行。从前阮籍常驾车漫游,到无路可走,便痛哭而归,留下个成语,叫作“穷途而泣”。那是因为他在精神上不肯随和,总觉得人应该有一条完全由自己选定的路,可是他不知道那条路在哪里,所以他痛苦,他痛哭。文征明则不然。所谓“贫富贵贱各有程”,人生的路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但也要那么匆匆地赶吧!

    最后要说的是《金陵客楼与陈淳夜话》:

    卷书零乱笔纵横,对坐寒窗夜二更。奕世通家叨父执,十年知己愧门生。高楼酒醒灯前雨,孤榻秋深病里情。最是世心忘不得,满头尘土说功名。

    这诗大约写在文征明四十四岁那一年。陈淳是文氏世交之家的子侄辈(所以说“奕世通家”而自称“叨父执”),又是他的门生,中国艺术史上一位成就杰出的画家。师生两人在金陵(南京)的客楼上作长夜之谈,直到二更天,而他们最关切的话题却是“功名”。这一年是文征明第六次参加应天府乡试,仍旧未能中举,心里很不平静。“满头尘土”,并不是写实,而是以行路为比喻,写出自己差不多有二十年为一个举人头衔而奔波,却仍归失败之后的萎顿情态。其实,文征明对举业没有很大兴趣,性情也算淡泊,并且,他在绘画、书法上的成就,在今人看来应足以自慰,绝对比一个举人的功名有价值。但他仍旧不能忘怀于此。因为什么东西最有价值,根本上是由社会决定的。在他那个时代,功名代表最高的价值,不获得功名即意味人生的失败。“满头尘土说功名”,是自嘲,也是自悲,同时又是接受社会价值观对自己的驱迫,并没有就此决绝的意思。

    随便从文征明的文集中找出了以上三首诗,却能够从几个不同方面反映出诗人对外力驱迫的感受,他对这一种驱迫的随和态度,以及在随和之中的无奈与辛酸。可以想见,这些内容的诗他是写了不少的。他正是生活在一个自由意识逐渐强化的时代,所以他具有对不自由处境的高度敏感。只是他知道对抗并没有出路,只好顺着走,一面写下这些淡淡自伤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