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一天

    简直

    一

    早上十点睁眼一看,又是一个好天气。窗外,太阳光从东南面的天空,以及西南侧那幢高层建筑物的玻璃幕墙上同时照进来,看上去有两个太阳。人类的伟大可见一斑。

    和不争论兄确认了下午的聚会,就开车出门。星期六的三环路还是很不错,除了一对追尾之后趴在双井桥上吵架的汽车对交通稍有影响之外,马路上车子都跑得挺欢。先以舅舅的身份去看望正在上大一的外甥,然后以网友的身份去西子湖茶楼喝茶,这样的安排使这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显得比在床上赖到下午稍有意义。

    大一的外甥正在构想一个惊人的计划:退学回家,弃电从医。两周前我已现身说法地劝过一回,告诉他其实本科教育是狗屎,学什么专业都无所谓。今天见面一问,原来老舅说的话都成了耳旁风。没别的招了,今天就来个忆苦思甜。

    菜点上来了,小伙子吃得很香。正是能吃的时候嘛。想想挺奇怪的,十一年前初到京城的时候,倘若也有个舅舅之流三天两头来学校接了吃饭,自己的生活与今天会有什么不同?对,这是一个说话的由头。于是从十一年前讲起,从学校的伙食讲到英语学习,再讲到当时我所见过的北大理科学生是如何起早贪黑到图书馆占座,还讲到这些理科生现在在硅谷如何风光(这部分是综合留学幻想小说编的,以我本人浅尝辄止的留学经历来看,把本科毕业直到而立之年这七八年时光捐给异国的穷乡僻壤是一件非常无聊、非常不划算的事情)。论证了学理工的大一同学就应该埋头读书之后,问外甥:你们宿舍的同学还都是十点起床么?外甥很实在,点了点头。这一点非常令人疑惑,是如今的大学生与往昔不同了呢?还是北大自有北大的牛处?考虑到后者的可能性大得多,不免责怪了一番他的高考数学成绩。这孩子在数学一门上就丢了一百分,而他的总分再多二十分其实就能上北大清华了。

    对牛弹琴达一个半小时,看看是前往聚会的时间了,结帐回学校去拿车子。外甥一路沉默着,令人不由得郁闷起来。真可谓人各有命,如当初有这么一位聒噪的舅舅来请吃饭并且给我讲述过去的大学生活,对我而言那该是一件多么给人启蒙的事情。回忆中已日渐模糊的大一生活,能想起来的就是自己脑子里当时异常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情结。那个冬天我组织的社团出版了一份刊物,发刊词上我似乎写道,这个冬天应该下点雪了,但它还不下,让我们等到何时呢?因为诸如此类的文字,加上当时尚在读博的刘军宁、单少杰等几位的文章,让我们的刊物只出了一期,就连社团都被“取缔”了。那时没有人告诉我大一应该怎样为大四找工作做准备,没有人告诉我燕园外边真实的社会和真实的市场是个什么样子。

    在出身良好、日夜攻读新东方红宝书的同学的环绕下,我整整做梦直到大二,才被一重一重的调查和处分的威胁警醒,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生活在什么地方。后来就一味地流俗了下去,直到今天,终于晚熟、且后发先至地成为一个问题少年的市侩开导者,一个试图回避他人青春理想的、年长十一岁的长辈。

    二

    每次聚会,缥缈兄都非常准时,而我是例行的迟到,但今天终于被我早到了一回。停好车,买了一包白沙站在路边抽,不久就看见缥缈兄像一个知青一样单肩背着挎包走了过来。永远是那么亲切、和善的笑容,而今天绽放在冬日的阳光里显得更加温暖。到茶室里坐等片刻,书生伉俪、AK47、不争论、zhaoxiao和ZW等次第而来。

    不知谁说起了北京出租汽车司机的事情,使得这次聚会终于成功避免了黄段子交流而上升到学术讨论的层次。ZW尖锐地指出,出租车司机向出租汽车公司交租的事,即使取消,也不能改变市场上出租汽车司机的处境,因为中国经济目前就是以牺牲劳动者的福祉和自然环境来换取低廉价格所支撑的发展速度;因为出租汽车是一种特许经营的行业,如果出租汽车公司不收租,那么这钱就归了政府,司机是一样的命运。关于这一点我当然要反驳了,问为什么这就是一种必须管制和特许的行业?缥缈兄代答曰,全世界都是这样的,也有人附和。zhaoxiao精明地作壁上观。我又反驳,提出全世界都如是(何况这还只是一种假说,有待调查核实),中国也未必要如此;正因为中国有特别庞大的廉价劳动力,所以中国消费者其实可以穷奢极欲地享受服务业带来的便利;作为举例,中国只要是个挣工资的,都敢进理发店去按摩,去足疗店捏脚,“西方发达国家”的打工仔们有这个享受吗?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这是我的职业病。下一步我的观点听上去很宏观了:如果政府完全放开出租汽车牌照,把目前所有的黑车变成白车,并且无限制地允许老百姓的私家车挂牌营运,因为中国人多的特点,假设北京街上有一百万出租车,那么出租车的收费肯定就是汽车折旧及保养维修费、油钱以及司机按普通体力劳动者的通常收入(北京目前应是800到1000块上下)摊到行驶里程上的单位价格,可能就是一公里四五毛钱。低于这个价格,就有人转出这个行业,高于这个价格,就又有新人加入。如此一来,去十公里外办个事,打车也就三、四块钱(目前外省一些尚未搞“出租汽车管理”的中小城市就是这个价钱)。这样一来,就会有如下情景出现:拥有私家车是一件奇蠢无比的事,除了开运动车郊游越野、开名贵车显摆之外,没有任何人会愚昧到自己花钱买车、修车、加油、租车位等来开车上下班。于是,全北京大部分的车都跑在路上拉活儿,停车难的问题被无形化解,交通拥堵的问题不复存在。全世界都会惊叹中国人性化、个性化的公共交通工具之发达。那为什么“西方发达国家”不能仿效这种做法?和洗头、捏脚在它们那儿发展不起来的道理一样,因为它们的人力太贵了。而中国最大的比较优势正是在于取之不竭的廉价人力资源。

    由于上面的话讲得比较圆满,ZW提出我们讨论的不是同一个问题——他是针对某些媒体对出租汽车司机的泛滥同情而论,而我说的是更宏观的政府管理应该不应该的问题。高手就是高手,又保持了不败战绩,我只好认可上一段辩论又“双赢”了。也罢,经济人俱乐部最新的口号就是:“如果你要勉强赢了辩论,那将会是与你的对手一起赢了的辩论。”

    zhaoxiao在一旁猫了多时,此时发话总结道:简直说的很对!中国就是应该大力发展所有劳动密集型的服务业,这样又扩大就业又提高人民生活的享受。我接着zhaoxiao的话碴子添油加醋:全国十四亿人,有两亿种地,两亿制造工业品,就够吃够用了,其他十亿人互相提供从头到脚的服务,每一个细节都有一种专业,而且政府除了维护治安之外不收额外税费,如此加大服务交换,全社会的享受指数肯定让地广人稀的老毛子嫉妒得吐血而死,没死的人纷纷把打工所得的钱拿到中国来享受服务,钱花完了再回去打工,如此这般,全世界的财富都流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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