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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瑞第一

和谐的时候,外物不能伤害它,德不能比这再高了。人在少壮阶段,血气飘浮横溢,**思虑充斥升起,外物便向它进攻,德也就开始衰败了。人在老耄阶段,**思虑不断减弱,身体将要休息,外物也就不和它争先了。这时的德虽然还不如婴孩时的完备,但与少壮阶段相比,却有距离了。人在死亡阶段,那就到了完全休息的时候,返回到出生之前的极点了。  【原文】  孔子游于太山①,见荣启期行乎邮之野②,鹿裘带索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④,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⑤,当何忧哉⑥?”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注释】  ①太山——即泰山。②郕——音 chéng(成)。杨伯峻:“郕,亦作成,本国名,周武王封其弟叔武于此。春秋时属鲁,为盂氏邑。在今山东泰安地区宁阳县东北九十里。”  ③鹿裘带索——裘,皮衣。鹿裘,沈涛:“鹿裘乃裘之粗者,非以鹿为裘也。鹿车乃车之粗者,非以鹿驾车也。”“《吕氏春秋·贵生篇》,颜阖鹿布之衣,犹言粗布之衣也。”带索,腰间系着绳索。  ④而吾得为人——杨伯峻:“《御览》四六八引作‘吾既得为人’,与下‘吾既得为男’、‘吾既已行年九十’句法一律,《说苑·杂言篇》作‘吾既已得为人’,《家语·六本篇》作‘吾既得为人’,疑当从《家语》。”  ⑤处常得终——卢文绍:“‘得’,《说苑·杂言篇》作‘待’。”王重民:“作‘待’是也。盖荣启期乐天知命,既明贫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终,故自谓处常以待终,当有何忧,若作得,则非其旨矣。《御览》四六八引正作‘待’。《类聚》四十四引作‘居常以待终’,文虽小异,‘待’字固不误也。”  ⑥当——杨伯峻:“当读为尚。《史记·魏公子列传》:‘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当亦应读为尚,可以互证。”  【译文】  孔子在泰山游览,看见荣启期漫步在郕邑的郊外,穿着粗皮衣,系着粗麻绳,一面弹琴,一面唱歌。孔子问道:“先生这样快乐,是因为什么呢?”荣启期回答说:“我快乐的原因很多:大自然生育万事万物,只有人最尊贵;而我既然能够成为人,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一个原因了。人类中有男女的区别,男人受尊重,女人受鄙视,所以男人最为贵;而我既然能够成为男人,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二个原因了。人出生到世上,有没有见到太阳月亮、没有离开襁褓就夭亡的,而我既然已经活到了九十岁,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三个原因了。贫穷是读书人的普遍状况,死亡是人的最终结果,我安心处于一般状况,等待最终结果,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呢?”孔子说:“说得好!你是个能够自己宽慰自己的人。”  【原文】  林类年且百岁①,底春被裘②,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臾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③。逆之垅端④,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⑤,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⑥,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⑦。”子贡曰:“寿者人之情⑧,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安]知其不相若矣⑨?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⑩。”  【注释】  ①林类——张湛注:“书传无闻,盖古之隐者也。”且——将近。  ②底——张湛注:“底,当也。”被——同“披”,穿着。裘——这里指粗糙皮衣。  ③子贡——孔子弟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卫国人。  ④逆——迎。垅——田埂。  ⑤叩——询问。  ⑥故能寿若此——张湛注:“不勤行,则遗名誉;不竟时,则无利欲。二者不存于胸中,则百年之寿不祈而自获也。”卢重玄解:“勤于非行之行,竞于命外之时,求之下跋,伤生夭寿矣。吾所以乐天知命,而得此寿。”跋当作获。  ⑦故能乐若此——张湛注:“所谓乐天知命,故无忧也。”卢重玄解:“妻子适足以劳生苦心,岂能延入寿命?居常待终,心无忧戚,是以能乐若此也。”  ⑧情——杨伯峻:“《汉书·董仲舒传》云:‘情者人欲也。’又云:‘人欲之谓情。’《后汉书·张衡传》注云:‘情者,性之欲。’古人多以欲恶对文,如《吕览·论成篇》‘人**生而恶死’是也。则此‘情’字当训‘欲’。”  ⑨故吾知其不相若矣——俞樾云:“‘吾’下脱‘安’字。上云‘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云‘安知其不相若’,言死生一致也。下云‘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正承此而言。若作‘知其不相若’,则于语意大背矣。”  ⑩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孔子为何说林类之言未尽其理,其意不清。张湛云:“今方对无于有,去彼取此,则不得不党内外之异。”“若夫万变玄一,彼我两忘,即理自夷,而实无所遗。”卢重玄则云:“死此生彼,必然之理也。林类所言‘安知’者,是疑似之言耳,故云未尽。”  【译文】  林类的年纪将近一百岁了,到了春天还穿着粗皮衣,在田地里拾取收割后遗留下来的谷穗,一面唱歌,一面往前走。孔子到卫国去,在田野上看见了他,回头对学生说:“那位老人是个值得对话的人,试试去问问他。”子贡请求前往。在田埂的一头迎面走去,面对着他感叹道:“先生没有后悔过吗?却边走边唱地拾谷穗?”林类不停地往前走,照样唱歌不止。子贡再三追问,他才仰着头答复说:“我后悔什么呢?”子贡说:“您少年时懒惰不努力,长大了又不争取时间,到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现在已经死到临头了,又有什么快乐值得拾谷穗时边走边唱歌呢?”林类笑着说:“我所以快乐的原因,人人都有,但他们却反而以此为忧。我少年时懒惰不努力,长大了又不争取时间,所以才能这样长寿。到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现在又死到临头了,所以才能这样快乐。”子贡问:“长寿是人人所希望的,死亡是人人所厌恶的。您却把死亡当作快乐,为什么呢?”林类说:“死亡与出生,不过是一去一回。因此在这儿死去了,怎么知道不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出生呢?由此,我怎么知道死与生不一样呢?我又怎么知道力求生存而忙忙碌碌不是头脑糊涂呢?同时又怎么知道我现在的死亡不比过去活着更好些呢?”子贡听了,不明白他的意思,回来告诉了孔子。孔子说:“我知道他是值得对话的,果然如此;可是他懂得自然之理并不完全彻底。”  【原文】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①?”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②, 如也③,宰如也④,坟如也⑤,鬲如也⑥,则知所息矣⑦。”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⑧。”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⑨,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俟;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⑩。晏子曰(11):  ‘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死也者,德之檄也(12)。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乡土、离六亲(13)、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钟贤世(14)、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15)。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注释】  ①赐——子贡之名,姓端木,字子贡。息无所——王叔岷:“‘息无所’疑原作‘无所息’,即本上文‘生无所息’而言。今本‘息’字误错在‘无所’上。”此说可从。子贡所要的是休息的时间,而不是休息的地方,故不应谈到“有所”、“无所”上。  ②圹——音 kuàng(矿),墓穴;原野。本文指空旷的墓地。  ③ 如—— ,音 gāo(高),通“皋”,实即“皋”字的讹变。《荀子·大略》:“望其圹,皋如也。”可证。 如,高貌。  ④宰如——宰,犹“冢”,坟墓。  ⑤坟如——坟,古代指高出地面的土堆。《礼记·檀弓》:“古也墓而不坟。”郑玄注:“土之高者曰坟。”  ⑥鬲如——鬲,音 l(利),古代炊器,陶或青铜制,圆口,三空心足。  ì鬲如,像鬲一样。郝懿行:“鬲如,盖若覆釜之形,上小下大,今所见亦多有之。”  ⑦则知所息矣——张湛注:“见其坟壤鬲翼,则知息之有所。《庄子》曰:“死为休息也。”  ⑧伏——埋葬。  ⑨胥——皆,都。《方言》第七:“胥,皆也。东齐曰胥。”  ⑩苦、佚、息——张湛注引《庄子·大宗师》文:“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耳。”  (11)晏子——晏子(?——前 500 年),名婴,字平仲,夷维(今山东高密)人,春秋时齐国大夫。齐灵公二十六年(前 556 年)其父去世后,继任齐卿,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世传《晏子春秋》出于后人伪托,但保存了很多晏婴的有关资料。此下孔子引文,见《晏子春秋·内篇谏上》。  (12)德之徼——徼,音 yāo(腰),求取。张湛注:“德者,得也。徼者,归也。言各得其所归。”似不妥。紧接下文有“古者谓死人为归人”,此处不该重复。  (13)六亲——六种亲属,其说不一,《汉书·贾谊传》颜师古注引应劭注,以父、母、兄、弟、妻、子为六亲。一般以“六亲”泛指各种亲属或所有的亲属。  (14)钟贤世——钟,专注。贤世,善世,治理、安定之世。  (15)与——赞许。  【译文】  子贡对学习有些厌倦,对孔子说:“希望能休息一阵。”孔子说:“人生没有什么休息。”子贡问:“那么我也就没有休息的时候了吗?”孔子回答说:“有休息的时候。你看那空旷的原野上,有高起来的地方,好像是墓穴,又像是土丘,又像是底朝上的饭锅,就知道休息的时候了。”子贡说:“死亡真伟大啊!君子在那时休息了,小人在那时被埋葬了。”孔子说:“赐!  你现在已经明白了。人们都知道活着的快乐,却不知道活着的劳苦;都知道老年的疲惫,却不知道老年的安逸;都知道死亡的可恶,却不知道死亡是休息。晏子说过:‘真好啊,自古以来就有死亡!仁慈的人在那时休息了,不仁的人在那时被埋葬了。’死亡是德所求取的事情。古人把死人叫做‘归人’。说死人是‘归人’,那么活着的人就是‘行人’了。一直在外面行走而不知道回家,那是抛弃了家庭的人。一个人抛弃了家庭,所有世上的人都反对他;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家庭,却没有人知道反对。有人离开了家乡,抛弃了亲人,荒废了家业,到处游荡而不知道回家,这是怎样的人呢?世上的人一定会说他是放荡而疯狂的人。又有人专心致志于盛世之治,自以为聪明能干,于是博取功名,到处夸夸其谈而不知道停止,这又是怎样的人呢?世上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有智慧谋略的人。这两种人都是错误的,而世上的人却赞扬一个,反对一个。只有圣人才知道什么该赞扬,什么该反对。”  【原文】  或谓子列子日:“子奚贵虚①?”列子曰:“虚者无贵也②。”子列子曰:“非其名也③。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 而后有舞仁义者④,弗能复也。”  【注释】  ①奚——何,为什么。贵虚——以虚无为贵。《吕氏春秋·不二篇》:“子列子贵虚。”  ②虚者无贵也——张湛注:“凡贵名之所以生,必谓去彼而取此,是我而非物。今有无两忘,万异冥一,故谓之虚。虚既虚矣,贵贱之名,将何所生?”  ③非其名也——不在于事情的名称。张湛注:“事有实者,非假名而后得也。”  ④ ——音 huǐ(毁),毁坏。  【译文】  有人对列子说:“您为什么以虚无为贵呢?”列子说:“虚无没有什么可贵的。”列子又说:“不在于事物的名称。关键在于保持静,最好是虚。清静与虚无,便得到了事情的真谛;争取与赞许,反而丧失了事情的精义本性。事物已被破坏,而后出现了舞弄仁义的人,但却不能修复了。”  【原文】粥熊曰①:“运转亡已②,天地密移,畴觉之哉③?故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损盈成亏,随世随死④。往来相接,间不可省⑤,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⑥,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亦不觉其亏。亦如人自世至老⑦,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  【注释】  ①粥熊——粥,音 yù(育),同“鬻”。鬻熊,史传为周代楚国的祖先。年九十知道,为周文王师。后人集其遗言,凡 22 篇,名《鬻子》。成王时封其玄孙熊绎于荆楚之丹阳。  ②亡已——亡,无。已,止。  ③畴——通“谁”。《书·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蔡沈集传:“畴,谁。”  ④世——生。张湛注:“此‘世’亦宜言‘生’。”  ⑤间——音 jiàn(见),缝隙。省——音 xǐng(醒),察看。  ⑥顿——很短的时间,突然。进——增长。  ⑦世——出生。  【译文】  鬻熊说:“万事万物运动转移永不停止,连天地也在悄悄地移动,谁感觉到了呢?所以事物在那里减损了,却在这里有了盈余;在这里成长了,却在那里有了亏缺。减损、盈余、成长、亏缺,随时发生,随时消失。一往一来,头尾相接,一点间隙也看不出来,谁感觉到了呢?所有的元气都不是突然增长,所有的形体都不是突然亏损,所以我们也就不觉得它在成长,也不觉得它在亏损。这也像人们从出生到衰老一样,容貌、肤色、智慧、体态,没有一夭不发生变化;皮肤、指甲、毛发,随时生长,随时脱落,并不是在婴孩时就停顿而不变化了。变化一点觉察不到,等到衰老来到了才明白。”  【原文】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晓之者曰②:“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③,亦不能有所中伤。”其人曰:“奈地坏何④?”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跳蹈⑤,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⑥,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之曰⑦:“虹蜺也⑧,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⑨,有中之最巨者⑩。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注释】  ①杞国——杞,音 qǐ(起)。杞国,周初分封的诸侯国,姒姓,初在雍丘(今河南杞县),杞成公迁缘陵(今山东昌乐东南),杞文公迁淳于(今山东安丘东北)。公元前 445 年被楚国所灭。  ②晓之者——王重民:“‘晓’下‘之’字蒙上文‘因往晓之’句而衍。《御览》二引作‘晓者云’,无‘之’字。下文‘晓者曰地积块耳’云云,亦无‘之’字,可证。”然观下文,又有“晓之者亦舍然大喜”一句,似此处不衍,而“晓者曰地积块耳”句脱一“之”字。  ③只使——即使。吴闿生:“只使,藉使也,然非三代语。”  ④奈地坏何——犹“地坏奈何”。  ⑤躇步跐蹈——躇,音 chú(除)。跐,音 cǐ(此)。《释文》云:“四字皆践蹈之貌。”  ⑥舍然——张湛注:“舍,宜作释,此书释字作舍。”《释文》:“舍音释,下同。”释然,疑虑消除貌。  ⑦长庐子——又作“长卢子“,楚国人,曾著书九篇,属道家一流。笑  之曰——杨伯峻:“《御览》二引无‘之’字,是也,当删。下文‘子列子闻而笑曰’亦无‘之’字,可证。”  ⑧蜺——音 n(倪),即霓,虹的一种,亦称副虹。  í  ⑨空——与“有”相对,指整个宇宙空间。  ⑩有——与“空”相对,指我们见到的万物。  【译文】  杞国有个人担忧天会塌下来,地会陷下去,自己的身体无处可藏,因而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又有一个担忧那个怕天塌地陷之人的人,于是前去向他解释,说:“天是气的积聚,无处没有气。就像你弯腰挺身、呼气吸气,整天在天空中生活,为什么要担忧它崩塌下来呢?”那人说:“天果真是气的积聚,那日月星辰不会掉下来吗?”向他解释的人说:“日月星辰,也是积聚起来的气中有光辉的物体,即使掉下来,也不会伤害什么。”那人说:“地陷下去怎么办呢?”解释的人说:“地是土块的积聚,充满了四方空间,无处没有土块。就像你停走踩踏,整天在地上生活,为什么要担忧它陷裂下去呢?”那人放下心来,十分高兴;那个为他担心的人也放下心来。长庐子听说后笑着说:“虹霓呀,云雾呀,风雨呀,四季呀,这些是气在天上积聚而形成的。山岳呀,河海呀,金石呀,火木呀,这些是有形之物在地上积聚而形成的。知道它们是气的积聚,是土块的积聚,为什么说它不会毁坏呢?天地是宇宙中的一个小物体,但却是有形之物中最巨大的东西。难以终结,难以穷究,这是必然的;难以观测,难以认识,也是必然的。担忧它会崩陷,确实离正确的认识太远;说它不会崩陷,也是不正确的。天地不可能不毁坏,最终总会毁坏的。遇到它毁坏时,怎么能不担忧呢?”列子听到后,笑着说:“说天地会毁坏的意见是荒谬的,说天地不会毁坏的意见也是荒谬的。毁坏与不毁坏,是我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即使这样,毁坏是一种可能,不毁坏也是一种可能,所以出生不知道死亡,死亡不知道出生;来不知道去,去不知道来。毁坏与不毁坏,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  【原文】  舜问乎烝曰①:“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②。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③。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④。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⑤。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⑥。天地强阳⑦,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注释】  ①烝——当是人名。  ②委——委托,托付。  ③和——指宇宙中的中和之气。  ④顺——指宇宙中的顺序密码。  ⑤蜕——指宇宙中的蜕变功能。  ⑥食不知所以——俞樾:“《庄子·知北游篇》作‘食不知所味’。”王叔岷:“宋徽宗《义解》:‘食不知所味。’范致虚《解》:‘食安知所味。’是所见本‘以’并作‘味’,与《庄子》同。”  ⑦天地强阳——王重民:“《庄子·知北游篇》‘大地’下有‘之’字,此不可省。疑《列子》本有‘之’字,而今本脱之也。郭注云:强阳犹运动  耳。”  【译文】  舜问烝说:“治理天下的道可以获得并据为己有吗?”烝回答说:“你的身体都不是你所据有的,你怎么能据有道呢?”舜问:“我的身体不属于我所有,是谁据有它呢?”烝回答说:“是天地把形体托付给你的。生命不属于你所有,是天地把中和之气托付给你的。寿天不属于你所有,是天地把顺序密码托付给你的。子孙也不属于你所有,是天地把蜕变的功能托付给你的。所以你行走不知道要到哪儿去,居住不知道要拿些什么,吃饭不知道要什么味道。天地的运动,也是气的作用,天地间的万物又怎么能获得并据有呢?”  【原文】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攘①。自此以往,施及州闾②。”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③,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踰垣凿室④,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时,以赃获罪,没其先居之财⑤。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⑥,往而怨之。国氏曰:“若为盗若何⑦?”向氏言其状。国氏曰:“嘻⑧!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地有利。吾盗天地之时利,**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⑨?”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⑩,过东郭先生问焉(11)。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12)?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仍而有之(13),皆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14),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  【注释】  ①穰——一本作“壤”,误。穰,庄稼丰熟。  ②闾——里巷。《周礼·地官·闾胥》:“闾胥各掌其闾之征令。”郑玄注引郑司农:“二十五家为闾。”  ③喻——了解。  ④踰垣——踰,即逾,越过。垣,墙。  ⑤居——积蓄。俞樾:“居犹畜也,谓其先所蓄之财也。《论语·公冶长篇》:‘臧文仲居蔡。’皇侃《义疏》曰:“居犹蓄也。’是其义。”  ⑥谬——钱绎:“谬,诈也。”  ⑦若为盗若何——前一“若”字,你。  ⑧嘻——《释文》:“嘻,哀痛之声。”  ⑨孰怨——孰,谁。孰怨,犹怨谁。  ⑩罔——欺骗。《汉书·王嘉传》:“臣骄侵罔。”师古:“罔,谓诬蔽也。”  (11)过——一本作“遇”。  (12)庸——岂,难道。  (13)仞——通“认”。  (14)公公私私——公其公,私其私。前一个“公”、“私”为动词。  【译文】  齐国的国氏非常富有,宋国的向氏非常贫穷。向氏从宋国到齐国,向国氏请教致富的方法。国氏告诉他说:“我善于偷盗。我开始偷盗时,一年就够自用,二年便很富足,三年就家资丰收了。从此以后,我还施舍州里乡亲。”向氏听了非常高兴。但他只理解了国氏偷盗的话,却没有了解国氏偷盗的方法。于是跳墙打洞,凡是手摸到的,眼睛看到的,没有一件不探取。没过多久,便以盗窃来的赃物而被问罪,并被没收了先前积蓄的财产。向氏认为国氏欺骗了自己,便去埋怨国氏。国氏问:“你是怎样偷盗的?”向氏叙述了他偷盗的情况。国氏说:“唉!你偷盗的方法竟然错到了这种程度!现在来告诉你吧。我听说天有季节性,地有利人处。我偷盗天的季节和地的利益,如**的滋润,山泽的特产,都用来生育我的禾苗,繁殖我的庄稼,夯筑我的围墙,建造我的房屋。在陆地上偷盗禽兽,在水泊中偷盗鱼鳖,没有不偷盗的。这些禾苗、庄稼、土地、树木、禽兽、鱼鳖,都是天生出来的,难道是我所有的?然而我偷盗天的东西却没有灾殃。至于金玉珍宝、谷布财物,是别人所积聚,哪里是天给你的呢?你偷盗它们而被问罪,能怨谁呢?”向氏十分迷惑,以为国氏又在欺骗自己了,于是到东郭先生那里去请教。东郭先生说:“你全身的东西难道不都是偷盗来的吗?偷盗阴阳中和之气来成就你的生命,充塞你的形体,又何况身外之物,哪一样不是偷盗来的呢?诚然,天地和万物都是不能完全分开的,把它们认作己有,都是糊涂的。国氏的偷盗,是公道,所以没有灾殃;你的偷盗,是私心,所以被问罪。其实,分别公私也是偷盗,不分别公私也是偷盗。但把公共的东西视为公共所有,把私人的东西视为私人所有,这是天地的德行。了解天地德行的人,谁是偷盗者呢?谁又不是偷盗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