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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鸡足山日记后

阶半里,沿石阶越到山湾的西边,有小溪垂在山崖前下坠成为壑谷,而路径由它上边向南盘绕而下。又走半里,马上望见壑谷东面危崖弯曲上耸,危崖上一条瀑布垂空倒入峡中,远远地飞溅喷泻,下达壑谷底,高百多丈,山风飘飘,石崖朦胧,烟云浮动。水势虽然小于玉龙阁前边峡口的瀑布,但峡口向内嵌在两面山崖的侧旁,观看的人不能面对山峡直视,而要在旁边斜视倒着下瞰,不能完整看到它的全貌;这个瀑布高高飞泻在穹隆的山崖头上,观看的人隔着峡谷平视作揖,而且从顶到脚,没有遗漏。所以它那跌宕的气势,飘摇的形态,弯弯转转好似有余,腾跃的气势好像不够,是散碎在虚空中的粉沫,是在掌上的串珠,彩虹般的裙裳在飘舞;而山石间充满灵气,遮掩着鲛人织成的丝绢而丰姿神韵独特迥异,不经由此地几乎错失山中的第一胜景了!【原文】

    由对峡再盘西嘴,入野和静室。门内有室三楹甚爽,两旁夹室亦幽洁。其门东南向,以九重崖为龙,即以本支旃檀岭为虎,其前近山皆伏;而远者又以宾川东山并梁王山为龙虎,中央益开展无前,直抵小云南东水盘诸岭焉。盖鸡山诸刹及静室俱南向,以东西二支为龙虎,而西支之南,有木香坪山最高而前巩,亦为虎翼,故藉之为胜者此,视之为崇者亦此;独此室之向,不与众同,而此山亦伏而不见,他处不能也。野和为克新之徒,尚居寂光,以其徒知空居此。年少而文,为诗虽未工,而志甚切,以其师叔见晓寄诗相示,并己稿请正,且具餐焉。见晓名读彻,一号苍雪,去山二十年,在余乡中峰,为文湛持所推许,诗翰俱清雅。问克新向所居精舍①,尚在西一里,而克新亦在寂光。乃不西,复从瀑布上,东盘望台之南。二里余,从其东胁见一静室,其僧为一宗,已狮林西境矣。室之东,有水喷小峡中,南下涉之。又东即体极静室,其上为标月静室。其峡中所喷小水,即下为兰那东涧者,此其源头也。其山去大脊已不甚遥,而崖间无道,道由望台可上,至是已越中支之顶而御东支矣。【注释】

    ①精舍:寺院的异名。意为精行者所居,故称精舍。【译文】

    由对面的峡上再绕过西边的山嘴,进入野和的静室。门内有三间屋子十分清爽,两旁相夹的屋子也幽静整洁。静室的门朝向东南,把九重崖作为龙,就把此处支脉的旃檀岭作为虎,它前方近处的山全都低伏着;而远山又把宾川的东山及梁王山作为龙虎,中央益加开阔平展,前方没有障碍,直达小云南驿东面的水盘岭诸山。大体上鸡足山诸寺院及静室全是向南,以东西两条支脉作为龙虎,而西面支脉的南边,有木香坪山最高而且向前环绕,也是虎翼,所以借此成为胜地的原因是这一点,把它视为崇山峻岭的也是这一点;独有此处静室的坐向,与诸寺不同,而且此山也隐伏着看不见,其他地方不可能这样。野和是克新的徒弟,还住在寂光寺,让他徒弟知空住在此处。知空年轻文雅,作的诗虽不工整,但兴趣十分大,把他师叔见晓寄赠的诗拿给我看,连同他自己的诗稿请我指正,并且准备了饭食。见晓法名叫读彻,另一个法号叫苍雪,离山二十年,在我家乡的中峰,被文湛持所推重,诗文都清雅。询问克新从前居住的寺院,还在西边一里,但克新也在寂光寺。于是不向西走,再从瀑布上方,向东绕到望台之南。二里多,从望台的东侧见到一处静室,那僧人是一宗,知已到了狮子林的西境了。静室之东,有水喷泻在小峡中,往南下涉水流。又向东就是体极的静室,它上方是标月的静室。那峡中喷泻的小溪,就是下流成为兰那寺东边山涧的溪水,这里是它的源头。这里的山距大山脊已不十分远,可山崖间无路,道路可由望台上走,到了此地已越过中间支峰的峰顶而迎接东面的支峰了。【原文】

    由此而东半里,入白云静室,是为念佛堂。白云不在。观其灵泉,不出于峡而出于脊,不出崖外而出崖中,不出于穴孔而出于穴顶,其悬也,似有所从来而不见,其坠也,曾不假灌输而不竭,有是哉,佛教之神也于是乎征矣。何前不遽出,而必待结庐之后,何后不中止,而独擅诸源之先,谓之非“功德水”可乎?较之万佛阁岩下之潴穴,霄壤异矣。又东一里,入野愚静室,是为大静室。浃谈半晌。西南下一里,饭于影空静室。与别已半载,一见把臂,乃饭而去。从其西峡下半里,至兰宗静室。盖狮林中脊,自念佛堂中垂而下,中为影空,下为兰宗两静室,而中突一岩间之,一踞岩端,一倚岩脚,两崖俱坠峡环之。岩峙东西峡中,南拥如屏。东屏之上,有水上坠,洒空而下,罩于嵌壁之外,是为水帘。西屏之侧,有色旁映,傅粉成金,焕乎层崖之上,是为翠壁。水帘之下,树皆偃侧,有斜骞如翅,有横卧如虬,更有侧体而横生者。众支皆圆,而此独扁;众材皆奋,而此独横,亦一奇也。【译文】

    由此往东走半里,进入白云的静室,这里是念佛堂。白云不在。观看这里的灵泉,不从峡中流出却从山脊上流出,不从山崖外边流出去却在石崖中涌出,不从孔洞中流出却从洞穴顶部溢出,泉水高悬,似应有流来的地方却不见,水流下坠,从不必借助于灌注输运但不会枯竭,有这样的泉水啊,佛教的神异在这里得到证实了。为何从前就不流出来,却必定要等到建了寺庵之后,为何后来不中止,而独擅诸处水源的先河,说它不是“功德水”行吗?把它与万佛阁岩石下的积水洞穴比较,天地之别了。又向东一里,进入野愚的静室,这是大静室。深谈了半晌。往西南下走一里,在影空的静室吃饭。与他相别已半年,一见面互相握住手臂,于是吃饭后离开。从它的西峡下走半里,来到兰宗的静室。狮子林中间的山脊,自念佛堂居中下垂,中间是影空、下边是兰宗两个和尚的静室,而其中突起一座石崖隔开了它们,一个静室盘踞在石崖顶端,一个静室紧靠在石崖脚下,石崖两侧都有深坠的峡谷环绕着它。石崖呈东西向屹立在峡谷中,往南围拥如同屏风。东边屏风之上,有水从上面下坠,洒在空中落下来,罩在下嵌的石壁之外,这便是水帘。西边如屏风的崖石旁,有色彩向四旁映照,如用粉抹成金色,光彩焕然地在层层山崖之上,这是翠壁。水帘之下,树全是侧倒着的,有的斜举如同鸟翅,有的横卧如虬龙,更有树体侧着横长的。各地的树枝干都是圆的,可此处唯独是扁的;各处的树木都是直长的,但此地唯独是横的,也是一处奇观。【原文】

    兰宗遥从竹间望余,至即把臂留宿。时沈莘野已东游,乃翁偶不在庐,余欲候晤,遂从之。和光欲下山,因命顾奴与俱,恐山庐无余被,怜其寒也。奴请匙钥,余并箱篚者与之,以一时解缚不便也。奴去,兰宗即曳杖导余,再观水帘、翠壁、侧树诸胜。既暮,乃还其庐。是日为重阳,晴爽既甚,而夜月当中峰之上,碧落如水,恍然群玉山头也。【译文】

    兰宗远远从竹丛间望见我,走到后立即握住手臂留宿。此时沈莘野已去东游,此翁偶然不在屋中,我想等他见面,便听从了兰宗。和光想下山去,于是命令顾奴与他一同走,担心山间庐舍中没有多余的被子,是怜惜他会受寒。奴仆请求把钥匙交给他,我连同箱子竹筐的钥匙都给了他,因为一时间解开捆钥匙的线不方便。奴仆离开后,兰宗立即拖着手杖引导我,再去观览水帘、翠壁、侧树诸处胜景。天黑后,就返回到他的屋中。这一天是重阳节,白天既已非常晴朗,而夜间明月正当中峰之上,天空如水,恍惚是在群玉山头了。【原文】

    初十日 晨起,问沈翁,犹未归。兰宗具饭,更作饼食。余取纸为狮林四奇诗畀之。水帘、翠壁、侧树、灵泉。见顾仆不至,余疑而问之。兰宗曰:“彼知君即下,何以复上?”而余心犹怏怏不释,待沈翁不至,即辞兰宗下。才下,见一僧仓皇至。兰宗尚随行,讯其来何以故。曰:“悉檀长老命来候相公者。”余知仆逋①矣。再讯之。曰:“长老见尊使负包囊往大理,询和光,疑其未奉相公命,故使余来告。”余固知其逃也,非往大理也。遂别兰宗,同僧亟下。五里,过兰那寺前幻住庵东,又下三里,过东西两涧会处,抵悉檀,已午。启箧而视,所有尽去。体极、弘辨欲为余急发二寺僧往追,余止之,谓:“追或不能及。及亦不能强之必来。亦听其去而已矣。”但离乡三载,一主一仆,形影相依,一旦弃余于万里之外,何其忍也!【注释】

    ①逋(bū):逃亡。【译文】

    初十日 早晨起床,打听沈翁,仍未归来。兰宗备好饭,另外做饼子来吃了。我取来纸作了狮子林四奇诗送给他。水帘、翠壁、侧树、灵泉四奇。见顾仆不到,我疑心去查问他。兰宗说:“他知道先生就要下去,为何再上来?”可我心里仍然怏怏不乐放不下心,等不到沈翁,立即辞别兰宗下山。才下走,见一个和尚仓皇来到。兰宗还随行,询问他来是为什么事。说:“悉檀寺的长老命令前来迎候相公的。”我心知仆人逃走了,再次询问和尚,他说:“长老见贵使背着包袱前去大理,询问和光,怀疑他未奉相公的命令,因而派我来报告。”我本来就知道他逃跑了,不是去大理;于是告别兰宗,同和尚急忙下山。五里,经过兰那寺前幻住庵东边,又下走三里,经过东西两条山涧汇合之处,抵达悉檀寺,已是中午。打开箱子来看,所有东西全都不见了。体极、弘辨打算为我急速派遣两个寺中的僧人去追,我止住了他们,说道:“追或许追不上。追上他也不能强迫他一定回来。也只能听任他离开而已了。”只是离开家乡三年,一主一仆,形影相依,一旦在万里之外抛弃了我,为何这样狠心呀!【评析】

    徐霞客曾两次上鸡足山,鸡足山也是徐霞客一生旅游的终点。第一次于崇祯十一年(1638)十二月二十二日登鸡足山,第二年一月二十二日离开,在山上住了一个月。徐霞客结束滇西的考察后,于崇祯十二年(1639)八月二十二日重上鸡足山。《游鸡足山日记后》即记录他第二次在鸡足山上的生活,见《滇游日记十三》。

    鸡足山是著名的佛教名山,省称鸡山。明末,逃禅风气很盛,鸡足山也处于它发展史上的鼎盛时期,众多的学问僧皆聚于此,鸡足山成为文化热岛,具有时代和地域上的典型性。徐霞客在此时亲履其境,《徐霞客游记》有关鸡足山的记载弥足珍贵。

    徐霞客重登鸡足山,对鸡足山的风物和文化又作了拾遗补缺的查访和踏勘。加上他在丽江接受了木增“以书求修《鸡山志》”,对鸡足山的了解更加细致、深入。但是,这时的徐霞客与过去不同了。“先以久涉瘴地,头面四肢俱发疹块,累累丛肤理间。左耳左足,时时有蠕动状。”长期的野外生活损害了他的健康,后来竟至双脚致残,不能行走。长期相伴他万里西游的仆人顾行又偷走他的钱物逃跑了。连续的打击,使徐霞客心力交瘁。作为旅行家和地理学家的徐霞客,再也不能继续他酷爱的野外考察,但他却坚持创修《鸡山志》,为祖国文化事业的另一个领域贡献力量。直至崇祯十三年(1640)元月,丽江土官木增派人用滑竿把他从鸡足山送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