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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萧宁

有外间和里间,里间是木地板铺就的榻榻米,进去的服务生要进行跪式服务。中间隔着一道推拉门,外间则是休息间、酒水储放间和洗手间,一般客人不传唤时,服务生就在此等候。

    刚走到外间,我就听到钱永霖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再怎么说,钱永霖一直对我心存爱慕,有他在,周晋诺也不能太为难我。

    “令尊事务繁忙,我也不便烦扰。这次约您来呢,其实是有件小事要跟您商量,关于您舅舅陈永宾的。”

    “舅舅?”

    正要进去时,我却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见左右无人,就缓缓止住脚步,靠在门口,认真地听起来。

    “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这语气中透着玩世不恭,显然是周晋诺的声音。

    “是这样的,我公司的员工老张呢,在去首都出差时因工伤到首都x大医学院求医,回来后拿着单据找我报销,我觉得单据很奇怪,就多问了他两句。结果一问不打紧,问出些不寻常的东西来。似乎是某位姓陈的院长,在检查完他的身体后,一口断定他除了工伤外,胃部还有严重的肿块。老张吓坏了,便听从陈院长的劝告,在那里做了胃切除手术。可是回来后,他仍觉得身体不适,在去海滨市第一医院求医时,发现自己胃里的肿块竟然依旧存在。当他再度打电话给首都x大医学院,陈院长却说他是癌细胞扩散,重新长出的肿瘤。”

    “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没兴趣。”周晋诺显得不耐烦。

    钱永霖笑了一声:“不过呢,进行手术的医护人员中,有个好心的护士却把真相告诉老张:老张的胃癌已至晚期,做胃切除手术对他有害无益,因此这位陈院长根本不曾给他做过什么胃切除,只是装模作样地切开他的皮肤表面,然后又封上几针而已。”

    “这个老张可真够蠢的。”周晋诺冷笑着。

    钱永霖从容不迫地说:“也不算太蠢,亏了老张多了个心眼,把护士的这番话给录了下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听到这里,我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我知道,我报复陈永宾的机会就快来了。

    “谁在外面!”

    我还想再听,忽然里间的门被人重重地拉开,我的心蓦地一阵狂跳,周晋诺的脸却无比突兀地占满了我的整个视野。

    “周少,我不知道您在谈事情,如果您不喜欢我在这里,我会立马出去。”我的心都快要跳脱胸膛,但我还是逼迫自己垂下头,我太了解这个男人的手段了,你越反抗,他就越来劲儿。

    “不用,”周晋诺语带不快地哼了一声,之后不顾轻重地拽着我的手臂,将我拽进里间,又用双手按下我的肩膀,语气趾高气昂,“我最喜欢你在我旁边‘跪’着,哪儿也不许走,乖乖地‘跪’在这里给大家倒酒。”

    知道他故意要羞辱我,我不说话,接过冰桶跪在红木茶几前,依次为客人们添酒、加冰,整套动作有条不紊的,挑不出什么毛病。

    “真巧啊,这个人也姓陈。”周晋诺双臂环胸默然看着,深黑的瞳孔里神情复杂,任谁也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他虽桀骜自负,到底也久在商场里摸爬,对于一些事情,该通透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通透。

    “是啊,更巧的事,这段录音现在就在我的手中,”钱永霖笑得高深莫测,抬手把u盘搁在茶几上,“当然了,这个只是副本。”

    他说着,又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u盘,在周晋诺面前晃了一眼,而后又放回去:“像这样的东西,我那里还有很多很多。谈生意嘛,讲究公平公正,我不介意免费赠送给周少一个,让您先验验货。”

    我继续倒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那个u盘,又流转向钱永霖胸口的内兜,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

    周晋诺似乎漫不经心地拿起那个u盘,放在手心转着圈把玩:“说吧,你想要什么?”

    钱永霖深深看住他:“远夏集团下一季度的水泥订单……”

    “你觉得他值这个价?”周晋诺缩起眉头,眼神明亮如炬,一笑中说不出的意态轻慢。

    钱永霖也笑了:“我只知道您母亲大概不乐意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在心底轻笑一声,周家虽不是什么官场权贵,但人的生意做大到一定程度,手眼通天的本事倒也不可小觑。因此,这些年周家人虽然恶事不断,却牢牢封着媒体的嘴,没人敢多说一句。

    周家人素来将名声看得极重,如今又是在参与北海望竞标的紧要关头,这种不光彩的事若是被曝光了,恐怕会犯了他们的大忌。

    钱永霖不傻,当然不会真的想把这个东西曝光,他知道一旦远夏将北海望收入囊中,下一季度的水泥订单绝不会是个小数目,何况有政府买单肥水就更大了,若不趁此机会大捞一笔那才是蠢呢。

    可是以周晋诺的脾气,怎会甘心受人威胁?

    包厢里内异常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晃动冰桶的沙沙声,周晋诺却出奇地没有发怒。

    “好了,这件事我会和父亲好好商量,尽快给你答复,也希望你在这期间守口如瓶,不然……”过后好久,他才懒懒地开了口,正说着,黑眸一转,素来玩世不恭的神色里透出一分慑人的尖锐,“你总知道我父亲的手段。”

    “那是自然。”

    一点钟的时候,周晋诺接了一通电话,听声音应该是个女人,谈话时周晋诺那向来飞扬的眉角竟也有了缓和的弧度。最后不知电话里的人儿说了些什么,他黑眸眼一转,随即以一种异常温柔的语气说着“我去找你”,就这样决定离开了。

    走的时候,钱永霖和我一起站在会所门口目送周晋诺,彼时钱永霖已经喝得头脑有些酸胀,夜里的凉风一吹,他的人也跟着一个踉跄,好在我及时扶起了他,人也跟着靠过去。

    “你……”钱永霖涨红了脸,刹那间酒意全醒了。

    我站好了身子,亲昵地替他拉了拉有些歪耸的领带:“钱总,您醉啦,我送您回去吧。”

    此时此刻,载有陈永宾不法证据的u盘就在身上钱永霖的身上,而他绝不会每天都揣着那个u盘,因此,报仇的机会稍纵即逝。

    我绝不允许自己错过这个机会。

    “好,好!当然好!”钱永霖的脸上立刻露出受丑若惊的表情,但他似乎还是不太相信,“只是你……你以前都对我爱搭不理的。怎么今天?”

    “叶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钱总这段日子以来对我的厚爱,我都记在心里头呢,是时候好好报答您了,”我对他笑笑,“难道您不想跟我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吗?”

    那之后我跟他去了一家酒店。

    至于美好的夜晚嘛,对我来说是,对他来说就未必是了。

    把乙醇和浓硫酸加热到140度左右,就能制成具有麻醉效用的乙醚,这种制备过程对于学医的我而言早已是雕虫小技。我有一个随身携带的香奈儿香水瓶,里面装的就是乙醚,之所以会随身携带这个东西,就是为了预防醉酒客人的刁难。

    而那个晚上,我就是利用这个东西,放倒了钱永霖,又从他手里盗走了那份u盘。

    出来的时候,天开始打雷。

    夜一下子喧闹起来,我看见钱永霖的车子还停在门口,想到自己计划成功后他可能的震怒和报复,慌忙将u盘往包里塞了塞,人也有点怕。

    本以为天色已晚,不会再有什么人,可我刚跑出酒店门口的旋转大门,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

    到底是做贼心虚,我手腕一松,包就落在地上,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连拉链也没拉紧,那个u盘就径直飞了出去。我心里一慌,也顾不上向那个人致歉,俯身就去捡东西。

    “小姐,您没事吧?”

    一只手从后面搀住了她的手肘,手指苍白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手。

    只是他的声音却似一粒柔软的钉子,猛然间钉进我的心尖上。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北辰,这是我的北辰啊,这是我在梦里企盼了无数次、呼唤了无数次的北辰啊!

    “叶……”易北辰似乎震惊非常,那只握住我手臂的手也不由得地加大了力度,“叶子?”

    在梦里无数次地怀念着他,真的见到他了,我却反而觉得害怕,脑海里仿佛有什么轰然一声炸了开来,本能挥手想要挣开。然而对方的手劲极大,根本容不得我挣脱。

    一记电光带着霹雳之声闪过,易北辰的脸庞被光影抹上一层煞白的影,幽深的双目正凝视着我,我通身颤抖着,心都快要跳脱胸膛。

    时光溯回从之,仿佛又退到五年前,送毕业生晚会的那个夜晚。

    学校后院的足球场看台上,我们肩并着肩,被学长训斥的叶轻哭得泪眼汪汪,易北辰安慰我:“好啦好啦,咱不哭了,咱爷们样儿的人,哭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你什么意思啊?”我眼珠子一转,气呼呼地说,“我本来就是小姑娘行不行!”

    “是是是,叶小姑娘。”易北辰噗一声笑出声来,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好像老天都对“叶小姑娘”这个定位有些不满了,宁夏的夜晚里突然奏起轰隆的雷鸣。我听到雷响,吓得大叫一声,局促地抓住他的手臂将脑袋埋进去,整个身子都瑟缩了起来。

    孩子似的尖叫让易北辰不由一愣,唇角不知道为什么泛起软软的笑意:“你怕打雷?”

    “我怕得要死呢……”我抬起头笑,又蓦地一顿,一拳捶到他肩膀上,“不许笑我!”

    “我不笑,”易北辰故作神秘地凑近我的耳朵,接着笑得更灿烂,“我不笑才怪”

    “易北辰”

    知道他故意揶揄自己,我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刚要发威,忽然间雷公奏响,把我的那股子神气打得无影无踪,我再也顾不上别的,只得紧张地捂住耳朵,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敢抬头看一眼。

    易北辰就一把揽过我,让我依偎在他怀中,又转身用宽阔的脊背挡住我的视野,为我遮住那些刺目的电光。他的胸膛很结实,也很温暖,带着丝浅淡的男子气息,没来由地让人心安。

    “还怕吗?”

    雷电过后,我慢慢地仰起脸,头发也乱了,一副狼狈无措的模样。恍然意识到此刻我们俩的姿势,我轻轻推了推易北辰,心如鹿撞:“已经不打雷啦,你……松开我好吗?”

    易北辰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揽得更紧,他看住我,只是浅浅地笑,笑意如过水的春风般,令人目眩神迷。

    风很大,从他的发丝拂过我的颈项,胸膛里一点奇妙的情思随着彼此的呼吸而慢慢扩散开了。

    后来下起大雨,易北辰把外套脱了罩在我的头顶,一路小跑着把我送到女生宿舍楼下。我跑得气喘吁吁,易北辰看着我,眼眸飞快一转,在我的脸上偷了一个吻,完了还说:“以后,打雷的时候我可以过来找你吗?”

    这样的玩笑让我忍不住笑出声,可情窦初开的羞赧却又令我低垂下头,用很小很轻的声音说:“不打雷的时候你也可以过来。”

    跟他一起的最后一个雷雨夜,约摸是三年前。

    那时候我还在学校里上晚自习,晚饭前我还撒娇让易北辰去东大街买“老福记”的锅贴给我吃,可是三个小时过去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窗外雷雨交加,我心里着急,一个电话过去想要兴师问罪,接电话的是一个自称医生的陌生人,说易北辰进了医院。

    记忆中的易北辰是那样的一个人,在学校运动会上能轻松斩获铁人三项的冠军,在市大学生马拉松竞赛里都能拿到前三甲,我从没想过,他那样阳光的人,居然也会生病。

    我仓皇地赶到医院,却并没有在急救室里找到易北辰,我焦急地询问着护士,身后却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你是辰辰的女朋友吗?”

    我转身,眼前是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眉眼间却隐隐藏着疲惫和忧虑。

    不确定对方是谁,我也不知该怎么作答,对方却低低叹了口气,说:“我是辰辰的爸爸,我让人把他接回家了,你方便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易北辰的家在北郊的别墅区,东靠香山,西临北海,风景特别好。路上竖着两排葱绿欲滴的法国梧桐,高大的枝叶在暴雨中狂乱如舞,坐在劳斯来斯幻影里的我,也跟着心乱如麻。我从不知道易北辰有着这样好的家世,更担心他为什么会突然进医院。

    车里很静,连音乐都没有,易爸爸更是惜字如金,豪车软椅并没有让我觉得舒适,相反,这令我由身到心都不自在。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北辰,宽大的床上他孤零零地躺着,右手边挂着点滴。屋子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壁灯,光线很暗,但我还是看清了乌黑的眼窝,和苍白的唇。易爸爸说他本来就发烧,又淋了雨,所以才会在路上突然晕倒。

    “北辰……”走近了看他,才发现他连眼睛都烧得通红,我心疼的不得了,伸出手背去探他的额头。

    “你来啦,”易北辰看到我,挣扎着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包印有“老福记”的油纸,笑着说,“都凉了。”

    雪白的电光透过窗棂上那层薄薄的乔其纱映进来,将易北辰的脸色映得更加苍白。我看着那包锅贴,再也忍不住,有很大很大的一颗眼泪,从眼眶里落下去,落在白色的被面上,晕出一圈圈浅淡的涟漪。

    那时候他叫我不要哭,那时候他“老婆”、“老婆”地哄我,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结婚生子,那时候我多傻啊,傻到信以为真。

    霹雳又响,眼前那映着电光的乌黑眼瞳,比最深的夜色还要深,仿佛要吞噬一切的似的,深深吸住我的目光。

    记忆那么轻那么远,就像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触及的幻梦,可现在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如此之近,近到呼吸可闻。“易北辰!易北辰……”,我的心在撕心裂肺地呐喊着,但若真地将这三个字念出来,竟是那样的艰难。

    咬着唇,过了好半晌,我才能平稳而缓慢地说出:“易北辰,是你吗?”

    易北辰看住我,神情专注而隐忍,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是我。”

    接着,他又顿了顿,忍不住伸手去碰触我的肩:“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

    “我一直在海滨,”我低着头闪过他的指尖,心跳如擂鼓般,慌乱中也不知该如何措辞,“我……”

    我甚至,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该怎么启齿,我如今狼狈的境况?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接着问。

    “我在这里,”我将唇抿了又抿,“我在这里……”

    “易总,您没事吧?”

    这时一个女孩子一路小跑地跟过来,在看清我时显得格外诧异:“你好,我是易总的秘书萧宁,您是?”